黄世信端坐在一张圈椅上，头上撑着一把遮阳大伞，伞面绘金描银，身旁有南乔、铃铛与招娣三个丫鬟，各穿浅绿、暗红、湖蓝色水田衣，皆端茶送水服侍着，招娣最为笨拙，只能在旁打扇，南乔最为精细，手中的葡萄刺啦啦就剥干净皮子，晶莹的果仁就顺进了黄世信口中，铃铛扶着家传宝剑护卫，表情严肃，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桌前的那些流民。
一面桌前，流民们排着长队，一人上前，规规矩矩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院落里扫撒的异常干净，流民们进来后就落下无数泥巴尘土，一旁的婆子小厮们不断地将这些东西拾掇出去，流民们见了大户人家的做派，一些羞红了脸，局促地垫手垫脚，深怕弄脏了人家的地面，黄世信看过后让婆子小厮们退下，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反而显得他不亲民。
一个流民磕头跪在地上等候问话，且听黄世信问道：
“姓甚名谁，哪里逃来的，怎么逃来的，家里有几口人啊？”
这流民面貌粗犷，身体这几日喝粥还找补了一些回来，看起来很是敦实，胡子八叉地不修边幅，脑袋上顶着鸡窝头，身上的麻布衣服已漆黑一片，腰间捆着一根打了三个死结的麻绳，赤脚，浑身上下的馊臭味隔着五步都能把人给薰倒。
三个丫鬟都掏出绣帕掩住口鼻，眼睛中皆是嫌弃埋汰，流民嘛，似乎天生就该是这种味道，黄世信却丝毫不以为意，这些人以后都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础，自然要做足了邀买人心的套路，他是天命之人，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才是超越常人之根本。
“禀老爷话，小的叫赵三圈，营山县赵家村人，两月前二哨（摇黄十三家之一）那帮恶鬼来我们村里面抓人，抢光粮食后又开刀杀人，小的好不容易背着老娘躲进山里，婆娘娃儿却被那帮龟儿子抓了，我不晓得他们还活到没得，只能背着老年一路逃过来，我老娘，我老娘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那片地狱，没想到，没想到她还是没有扛到内江啊！”
赵三圈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哭的十分难听，后面排队的人哪个不是家破人亡沦落至此，感同身受着也跟着抽泣起来，他们原本都是普普通通在自家土地上刨食吃的农民，没什么坏心眼，遭受剥削压迫后也没胆子造反，于是就成了那帮子造反起来的家伙口中的食物，被迫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走到哪里都要遭人白眼，运气不好遇到杀良的兵贼，还要拿他们脑袋换酒喝。
谁愿意成为如今这个模样，怪只怪好人太善良，恶人没底线。
黄世信也不嫌赵三圈脏，伸手将他扶起来，左手将桌上的桂花糕递过去一块，赵三圈一阵错愕，不知该不该接。
“你想清楚没得，这趟去可是和摇黄贼玩命，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你们好多人可能都回不来咯。”
赵三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黄世信手中的糕点，一口塞进嘴里，边吐着糕点渣滓边用手锤着胸口道：
“老爷敢去为我们讨回公道，三圈一定死在老爷前头！”
“呸呸呸，乌鸦嘴，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老爷带你们去一定旗开得胜，连战连胜，定会挣出来个朗朗乾坤！”
南乔在那里扫着绣帕骂道，赵三圈听后又哭又笑，他嘴笨，说不了那么多好话，只能嗯嗯地点头说：
“老爷不得死，老爷是菩萨，是要公侯万代的。”
黄世信拍了拍赵三圈敦实的肩膀，大明的百姓不是没胆气，只是没人引导组织，像过不了多久的未来，江阴抗清三公能让江阴十万义民同心戮力抗击建奴，可见这些朴实的善良人，心底里的血性从未流失，只是缺个挑起他们血性的关键人物罢了。
“来，喝口茶。”
接过茶碗，赵三圈顿顿顿地喝下，放下茶碗，黄世信已从脚边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两五钱的角子银，手把手地交到了赵三圈的手上，并站起来握着他的手道：
“你不负我，我不负你，有我黄世信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了肚皮，去后面吃饭领粮领衣物，好好训练，争取多杀贼寇，把你的土地、钱粮、婆娘娃儿都抢回来！”
赵三圈红着眼收好银子又是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朝后走去，来到后面，只见一群人已蹲在那里端着碗吃饭，一只只大陶碗里尽是精米，上面还铺着腌萝卜炒大肉，那肥腻的指头粗的猪肉还不少，每人各有三片。
赵三圈取了碗来到打饭的师傅跟前，那打饭师傅却是黄宝，旁边还有立春和芒种在帮衬，见赵三圈捧着碗过来，一敲饭勺问：
“哪个给你饭吃？”
赵三圈一愣，回头望了一下一地蹲着干饭的家伙，有人抬头朝他做了个嘴型，他连忙转头喊道：
“黄老爷！”
黄宝满意地给他挖了一大勺米饭，又问：
“哪个给你肉吃？”
“黄老爷！”
光阴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