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娘去咯。”一旁分叉眉道人冷不丁开口。他摸了条凳子坐着,剥着果子吃。
“啊?”凌司辰没好气地冲他一瞪。
岩玦也瞥了他一眼,菩提赶紧收了笑意,悻悻闭嘴。
“不过他这话也不算错,”头陀叹了口气,缓缓道,“少主之所以得天独厚,正是得夫人所赐。”
“什么意思?”凌司辰眉头微皱。
“夫人……曾是蓬莱选中的新生战神,体内种有龙血神果,乃是神龙留存于世的血脉精华。夫人生育少主之时,血果神力尚未完全除去,便也将这神力传到了少主身上。你手臂上的红纹,便是血果之力的象征。”
头陀顿了顿,眉骨微微锁起,“不过少主体内终究没有血果,得的只是残存的气息。这些气息虽不具攻击力,但却足以拓宽脉络、加速血液流动、增强体魄,因而能让少主在承受烈气的同时,也保有灵气的护持。”
“母亲……竟是新生战神?”凌司辰听得惊讶不已,乃至于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一片静默中,菩提“呲溜”地又啃完一口果子,视线不由瞟向岩玦。
岩玦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讲述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来:
“当年君上战败被俘,关押在昆仑地牢。蓬莱觊觎魔君之躯,竟设下毒计,用咒术将他的心魄与身体强行分离,心魄被嫁接到凡躯之上茍存,空壳之躯则被转移至天界,成了他们的傀儡。”
凌司辰听着倒吸口凉气,只觉得荒诞惨烈。
“后来,他们便把君上转移到了大漠,囚禁在名为‘兼玉城’的隐秘之地,关了整整三百年。在这期间,蓬莱正谋划培育未来的战神,每百年唤醒血果之力一次,以期能顺利诞生出全新的战神。而魔君心魄乃异类,与神龙之血天生相引,于是每一百年,都会有被种下血果的凡人进入兼玉城,与君上接触以激发潜能……可惜,这些凡躯都未能承受血果之力的激发,逐一暴毙而亡。直到——”
“直到这一百年,血果的承载者……是母亲。”凌司辰沉声接过话来。
“不错。夫人自幼天赋出众,灵力卓绝,便被蓬莱看上,种下了血果,精心培养她为战神之苗。然则,夫人她心性温和、不喜杀伐,纵有一身本事,也隐忍不发。蓬莱便以为是血果之力未能激发,故在她十八岁那年,带她去了兼玉城。”
凌司辰没再说话,听得格外专注。
头陀却蓦地笑开,“可惜啊,我那时在外执行君上交予的任务,这兼玉城我进去不得,也查探不到,君上又不肯说,故是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便也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七八年里,夫人与君上隔三差五便会见上一面,直至焚冲六七五年的那个夜晚,两人终于联手逃出了兼玉城,脱离了桎梏,远走高飞。”
“往后三四年,他们避开蓬莱的视线,比翼双飞,同历风雨,走遍五湖四海,赏美景,尝烟火,可谓逍遥快意。”
言及此处,凌司辰微微怔然:“那为什么……他后来没有陪伴母亲?”
岩玦的笑容渐渐淡去,叹息声里满是惋惜与复杂,“可惜啊,好景不长。最终,他们还是被蓬莱发现了。蓬莱竟以你的性命作要挟,逼得君上不得不签下和约。他以自身囚困芦城、永世不得出世为条件,换取夫人与少主的平安无虞。”
这句话落下,凌司辰的身形微微一震。他怔然片刻,眼底隐隐翻涌起波澜,一时想了很多,却又觉得一切都理不清、看不透。半晌,他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蓬莱……一直想杀我?”
头陀点了点头,“不错,少主之资得天独厚,蓬莱唯恐少主取得力量,成为不可控的威胁。”
少年闻言垂下眼眸,双拳渐渐攥紧,沉默许久。他那一贯冷淡的神色多了一抹压抑的怒意,像是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沉沉不散。忽而,他自嘲般地笑了两声,声音低哑而苦涩:“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般缘故,他舅舅才想尽办法让他退离仙门。自诩除魔卫道、守护苍生,没想到自始至终,自己才是仙门正统欲铲除的祸害。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岩玦没有接话,目中满是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再度擡起眼眸时,凌司辰终是平静了些,问:“既是如此,那他如今为何又能出来了?”
菩提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插嘴道:“还能是为什么?那自是因为你——”
“欸!”菩提话未说完,便被岩玦厉声打断,“如今局势不同了,天岛抓你在先,已算毁约,且其余魔君的现世也逼得君上不得不有所作为。”
头陀看着眼前一脸黯然的少年,目露哀伤,声音轻慢:“我知道,少主一直怨恨君上。但人生在世,风雨无常,许多事无法两全……而君上所做的,不过是尽力保护他所珍重之人,却也难免留下了诸多遗憾。”
他抿抿嘴,末了,却是和蔼一笑,“但有一点不会错,他在乎夫人和少主,超过了所有人。连我们这些老东西跟随他千年的情谊,都比不过啊!”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菩提一眼,后者自也讪讪点头,无话可说。
一室寂静,只余烛火跳动的微光。
一字一句凌司辰听了进去,竟是百般滋味。
他曾经无数次诅咒过那个人,打 从心底希望自己生来就没爹。甚至那天他走的时候,也在想着这个人死外面最好。但听了岩玦的一席话,竟无端生出些说不出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去哪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凌司辰低声问,依旧带着几分不耐。
头陀笑容温和,双手合十:“去见一个老朋友,很快便会回来,少主无须担忧。”
“谁担忧了。”凌司辰下意识出口,却不再多说。
似乎仍旧没什么好感。
但大概,没那么希望他死了。茍且贪生一辈子,也不差这点时候。
*
大风呼呼地吹,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小雨,有节奏地拍打在枝叶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响声。
一条无人山岭上,深灰裘袍的男子顶着绵绵细雨前行,沾衣却不湿。他步法很快,沉稳中又有一丝掩不住的焦急。
这不是回家的路,只是他特意绕远,拐到了这条道上来。
远处,一道木桥横跨幽河,河水湍急,森冷寒楚。
桥中央,一抹紫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女子撑伞而立,伞沿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抹妖冶的下唇。
归尘眼神一亮,脚步更加快了几分。一边小跑,一边急不可耐地喊出声来:“吟涛!你托香霓送来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我画的那枚金蝶珠钗你当真寻到了?!”
伞下女子却未应声,伫立的身形亦纹丝不动。
及近,男子跨上桥后,朱伞才擡起,其下露出一双饱含愧意的明眸,唇间则微动:“对不起,北尊主。”
归尘立时停住脚步,面色倏然一变。
此间身后却闻得“刺啦”的响动,那是灌木被拨开的声音,伴着脚步踏在枯枝上的轻微脆响。
他霍然转身,便见黑暗中走出一人来。
来人是个瘦小的女子,一身乾红裙裾翩然,脚踏着棕靴。
月光洒下,才慢慢勾勒出一张沉静的脸,眼眸深邃如夜,隐隐却现森然杀机。
归尘低声念出她的名字:
“霖光。”
五块五毛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