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无限的，所行之事也都没了价值。不生不死，不老不灭，生命如此漫长，又何必珍惜？”
“但若不珍惜，这世上就再没有比生命更崇高的事情了。”
听他如此说来，崔莹逐渐明白了。常人都歌颂为国捐躯，精忠报国，实则是因为世间每一个人皆明白生命是最为珍贵的东西，战士能将保家卫国之情凌驾于生命之上，实在值得崇敬。
但若生命没有尽头，再也不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又能有什么凌驾于生命之上呢？
爱、情、义也不过成了白日流水中的一文波浪而已。
于是这世间再无波涛汹涌，波澜壮阔，再无可以凌驾于世俗之上的超然与永恒，只剩下成为永恒的躯体而已。
她将这一切都想得通透了，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在她走后，连淮也不知道又博览过多少书，心中所想的，远不止世间君子所推崇的儒家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讨厌世间所有君子，却独独不讨厌他。
他没有文人的那种由心而发的高高在上，虽有一身傲骨，却往往寄于山水或烟火之间，与万物平齐。
难怪她对那一年的事情什么都记不得了，却独独还记得他。
想到这里，崔莹既觉得怅然，又生出了几分喜欢。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此刻既然想通了，也就不会再纠结。于是她当即转过了弯，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笑意盈盈地道。
“我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应当更加珍惜才是。”
崔莹一笑，于是靠过去，伸手搂住他，将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里。
连淮原本应当立刻躲开的，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瞬，于是被她趁虚而入牢牢抱住了。
感到怀中的温香软玉，他身子微僵立刻反应过来，刚想动作，却听到怀中的姑娘娇气地说道：“你想做什么？”
“要是我明天就死了，你还舍得这样对我吗？”
崔莹擡头望着他，一双眼眸波光潋滟，恍如春水迎风般脉脉含情。
“人生有限，且当珍惜才是，这不是公子说的吗？”
她目光中透出天真无辜来，然而唇角边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得逞，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连淮的动作顿时停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越发长进了，已然学会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搬过来堵着他。
然而这个理却是不错的。她若当真明天就会死……
连淮搭在她背上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她才不过二八的年纪，宛如春日花苞，晨时朝阳一般，自然是不会死的，但是他呢？
若他身上的毒终究是治不好的，回想起此刻，他会不会后悔将她推开了？毕竟此生也许没有多少时日能由着她亲近了。
只是这么犹豫的片刻工夫，连淮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一重，低头看时，却见她悄然坐进了他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
他心跳不自觉的陡然间加快，同时暗自轻叹了一口气，暗想她当真是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了。
若再这样下去……
连淮不敢再想，感觉到马车颠簸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护好，随即立刻在她耳畔说道：“姑娘快在旁边坐好，别闹我了。”
崔莹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他虚扶着，忍不住唇角微扬，装作无辜的说道：“可是你抱着我诶，让我怎么走。”
她身子微动，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转向侧上方，偏过头去仰视他，目光宛如冬雪般清逸灵动，又带着几分顽皮。
连淮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耳根发红，想要伸手松开她却又不能。马车不知为何越发颠簸了，他更加放不下心让她这样把重心全都托在他身上得坐着。
实则他哪里是抱着她，只是扶着她以防摔着了而已。偏偏总要被她这样故意曲解了说出来。
“我扶你过去。”他只能强压下脸上的烫意说道。
崔莹闻言愣了一瞬，随机念头微转，抿唇一笑道：“好吧。”
说罢她假装乖顺地看着连淮，任由他牵着自己。
连淮见她配合，心中虽然高兴，但又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对劲。不过他也没有细想，只是伸手扶着她站起些，往旁边去——
然而她旁边坐了一些之后，却不如常人那般端正地坐好，而是将腿置于他的双腿之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打横坐了下来。
“那这样坐可比之前安全些了？”崔莹笑意盈盈的问道，浑然不觉自己行事的大逆不道，将这事情看得宛如起卧饮水一般平常，好似他们生来就应当如此亲近。
连淮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即脸色发烫，宛如红霞席卷一般，与此同时额上突突直跳，想要生气，对上她却气不出来。
“你当我明天就死了。”崔莹见到他要生气，搂着他轻轻地道，一字一顿，说得平缓又认真。
“我临死前的遗愿就是和公子在一起。”
她的神色天真温柔，眼眸中半含笑意，仿佛是认真的，又仿佛是在玩笑。
然而对上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连淮却感到了她目光中由心而发的烫意，直传到了他的心底，让他本来就乱了的心跳声更加狂妄突厥。
“眼下我想通了，怎么公子却仿佛不答应呢？”
崔莹垂下眼眸笑道，仿佛在嘲笑他帮了别人之后自己想不通了似的。
连淮喉头微动，哑声道：“姑娘当真这样想吗？”
“嗯？”崔莹一时间没有明白他在问什么，刚刚想思索时，却忽然感到身上温暖。
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不轻不重地箍在怀里，手心带着谨慎克制地扶着她的腰，而那一层克制之下掩藏着的是无限的温柔宠爱。
他没有说话，而是在动作上抱住了她。
因此也就不需要说话了。
崔莹微微睁大了双眸，随即闭上眼睛，感到全身上下从未有过的放松。
这是连淮第一次主动抱她。
没有任何不情愿地、没有任何逼迫、她甚至也没有要求。
她感受到全身上下都落在他的温暖之中，被他好闻的气息所裹挟，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安心。这种陌生至极的感觉，竟然让她头一回拥有便无比喜欢，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喜欢了。
她微闭双眼，靠在他怀里，安然地享受着地上车轮向前微微滚动时的声音。
也许这样也很好。
崔莹忽然之间想到。这是她此生第一回冒出类似的念头。
她原本心中只有恨的，活着也就是恨着……恨那两个人，他们不死，她也就绝对不许自己死。
这其中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眷恋，比如偶尔她身子好时也会觉得极乐峰下的山岭阁饭菜做得真好吃，还想多活一天，再吃一顿。
但也仅仅是偶尔。毕竟她多数时候都是活得煎熬的，每一呼吸都觉得翻江倒海，经脉撕扯，不堪其苦。
可是现在……她却恍然间觉得自己生命里多了些什么。
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也是往后不知道是否能继续拥有的，然而此时此刻，她正拥有着。
如此足矣。
五块五毛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