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Qs77
◎你俩小时候就有过一段。◎
宋清言比屠杳大三岁, 单修服装设计专业。
六年前,刚在爱丁堡大学稳定下来的屠杳怀揣着沈菡初未能实现的遗愿毅然决然选择双修服装设计,与当时恰有寻找创业合伙人想法的宋清言相识相知并双向选择, 携手创立了初期一炮而红、当今风头仍盛的国潮服装品牌:Rose Snake(娆螣)。
屠杳负责市场运营与红黑撞色支线, 宋清言专攻设计制作与品牌整体架构,两人优缺互补,各执所长, 几度联手在欧美时尚圈和国内娱乐圈中掀起势不可挡的追捧狂潮,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便成功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国潮品牌之一。
若不是因为前阵子的“抄袭”事件被网友们骂得狗血喷头,连带屠杳个人微博账号里营运的上新内容都遭到大规模的质疑与抵制,导致国内的销量大幅下滑,想必他现在还辗转于巴黎各大时装秀场根本顾不上管她。
更别说专程回国来了。
屠杳对着落地窗外的苍暮夜色打了个漫长的哈欠, 在等待瞳孔附着着的水雾渐渐消散的间隙扣上手边记了一满个文档内容的平板, 细而紧实的胳膊曲撑在沙发上, 斜歪上身,收眉敛眼,于内室半明不暗的暖光中半开玩笑的朝旁边正拿手机回复邮件的宋清言侃了句:
“你就不嫌我麻烦啊学长?才回来两个多月我就给你惹出这么棘手的事儿来,害你还得从巴黎大老远的跑回来一趟。”
细听,试探的言语中有藏不住的紧张。
宋清言交替摁下英文字母的指尖没停, 察觉出她暗藏的试探,他撩眼扫了她耳垂处熠熠生辉的耳钉一眼, 眸中印着完全没当回事儿的轻笑。
他故意逗她, “嫌啊, 麻烦精。”
“真的啊?”
屠杳半信半疑的抠起指甲旁的死皮。
“当然是假的, 傻不傻, ”宋清言被她纠结的小表情逗笑, 笑的胸腔都在震,“能解决掉的事儿在我这都称不上棘手,怎么?还怕我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你不成?”
“就怕,不好多人都这样么?”
没事的时候情比金坚,出事的时候明哲保身,这种权衡利弊取优解的事情不仅是在这个圈子里、就连在她的日常社交中也简直不要太常见,不能怪她总把人往坏处想。
她就怕他会成为下一个“主编”。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能一概而语。”他关掉手机,裹着漫无边际的黑与星星点点的橘融合出的酣适氛围,一本正经的询问,“你见过有哪个做的长远的品牌是没有遇到过各种大风大浪、就一直能一帆风顺走下来的?还是说有哪个做的好的品牌一遇到事情不先想着共同协商解决、携手度过难关而是第一反应是要先替换掉合伙人的?举出个例子来我听听?”
屠杳想了想,摇头。
“那不就对了,瞎操心什么呢。”
宋清言轻弹了她光滑饱满的额头一下,撑着沙发从地毯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白衬衣摆。他说,“只要不关乎道德与法律,对和错就是一面之词,只要不触及到个人利益,喜欢和不喜欢就是一念之差,这些声音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拉倒,反正就记住一点:别被别人的评价牵着鼻子走,只管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往前冲就是了,无论出什么问题都有我给你兜着,不会嫌你的。”
既然当时他会选择她作为合作伙伴,那就是做好了日后要跟她同甘共苦的准备,没道理只享受她的好、她带来的益处而嫌弃她的不足、她制造出的问题。
这次是她这边出了问题,那下次呢?
会不会就是他那边了?
他不能因为贪图现下的既得利益就把自己以后的路都走死,也不该,所以他选择忙完手头上的要紧事后第一时间飞回国来找她,共同商量对策,一起度过难关。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
从一开始就没错。
“学长,”屠杳也从地毯上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看他蹲在视野不太清晰的玄关处有条不紊的换鞋,咬了咬下唇,真挚道,“谢谢你。”
谢谢他没有在她最声名狼藉的时候选择丢下她。
“双向选择没有谢不谢一说,”宋清言换好鞋,直起腰身看她,“要谢就谢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的自己吧。”
当年,他空有想法别无其它,才华单薄还不足以支撑远大志向,如果不是碰上义无反顾的拿出自己所有积蓄来支持他、用尽自己所有能耐来帮助他的她,他可能到现在也还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籍籍无名的小设计师。
真要论起来,该他好好感谢她才是。
“也是,商业互吹多没意思,”屠杳迅速将自己从低落与不自信的坏情绪中拉回来,调整好状态,又变回那个干劲满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辣椒,“与其在这说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还不如好好干活,年底多搞点分红来得实在。”
宋清言摁开门把手,失笑道,“财迷。”
声控灯应声而亮。
“人不为财天诛地灭。”
屠杳斜倚在门框边儿娇媚的吐舌头,“我就不送你下去了啊学长,我得赶紧收拾一下出去找个人。”
“行,快回去吧,不用送我。”
电梯门缓缓闭合,阻断了屠杳那张明媚又娇俏的鹅蛋脸。
宋清言笑了笑,摁亮1层按键,一路下行。
电子屏显示的数字毫不停顿的从46变为1,宋清言凝固的视野还未被完全放开,就一眼注意到敞腿弓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内的靳砚北。
身材比例优越,三庭五眼清隽,只是无比随性的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沉稳自信的强大气场。
那种气场带着疏冷裹着威慑,还有些不容置喙的边界感,既能给旁人营造出不怒自威的距离感,也能控制好不让自身的气场去随意影响到他人。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眼睛盯着亮的反光的地面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手边搁着熟悉的烟盒和一把从未见过的打火机。
凌傲而倦惬。
宋清言若有所思。
不多迟疑,一脚踏进暖色调的大理石纹理地面,跟随其中映勒出的水晶灯形状的指引朝靳砚北走过去,主动搭话:
“你是在等我吗?”
沉吟不语的靳砚北因着他的这句话身形动了动,撩眼看。
才看清迎面而来的人,还没给出回答,就听他擅自继续道,“不用回答,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什么?”
靳砚北着一口磁哑腔,从容不迫道。
只是自身良好的教养与习以为常的礼貌敦促他长腿一撑站了起来,两步踱到距宋清言不远不近、刚好合适交谈的位置。他斜靠在被保洁阿姨擦的透亮的墙上,将比宋清言高出半个头的身高不动声色的压了压,改俯视为平视。
他一手抄兜,明里暗里主导了上风:“请。”
令宋清言于无形中高看了他两眼。
宋清言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重新夺回主动权,发问:
“她喜欢什么颜色?”
“黑白灰,”哪怕宋清言没有明说这个“她”指的是谁,靳砚北心里也清楚,他说的是屠杳。不紧不慢的的讲出正确答案,“但她最喜欢的是红色,觉得热闹喜庆,寓意好。”
宋清言点点头,瞳孔里挂了些不易发现的惊讶,“她喜欢吃什么?”
“辣的,重口的,各种海鲜,但她不吃海参。压力大的时候喜欢吃甜品,但吃不了植物奶油,最钟爱巴斯克蛋糕,最好再配杯冰拿铁,不加糖的。”
“她喜欢听什么歌?”
“日常喜欢听RB,the weeknd的歌她都喜欢,其中最喜欢的一首是《Die for you》;开车和健身的时候喜欢听劲爆的DJ,快节奏又激昂那种,这类里面最喜欢的是《Into you》;如果综合问,那她最喜欢的是《Fall’》,一首很小众的韩语歌,是从她另一个发小的歌单里发现的。”
“她——”
宋清言还想继续发问,不料,靳砚北就跟窥探到他内心暗藏的想法一般,直接一股脑儿的将他想听的全都说了出来:
“屠杳,身高一米七二点五,体重49.9公斤,不能说50,因为她拒绝承认自己的体重超过三位数,这样会让她有压力,想要刻意减重,36码的脚,56厘米的腰。”
“摩羯座,INFP,喜欢秋天,怕冷,但是爱玩雪,有东西吃就不爱吃水果,嘴馋了捏起什么水果都能吃,喜欢小猫小狗,但是有点动物毛过敏,讨厌一切尖嘴类的动物,因为小时候被波士顿的鸟啄过,喜欢看电影,但不喜欢看爱情片,喜欢看书,各种散文和诗集,最喜欢的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最喜欢的明星是鞠喻捷,最喜欢的香水是事后清晨的男香,最喜欢的口红是ysl的唇釉,最喜欢的衣服牌子是cele,最喜欢的包包牌子是爱马仕,喜欢穿毛拖鞋,不喜欢穿袜子,喜欢黄金,不喜欢钻石,因为钻石不保值,她更喜欢黄金这种保值还能随时变现的,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石头剪刀布一定会先出剪刀,输了就抠中指的死皮想怎么耍赖,不会打斗地主,但是德扑玩的很好。”
“还有什么是我没说到的吗?”门外呼啸着沙沙的风,他的音色埋入其中,显得更加深邃有磁性,他情绪完全不外露的说,“你可以接着问。”
宋清言一时失言。
鱼鳞门隐透深秋寂寥冷淡的风,影影绰绰的叶痕混着似明若暗的路灯飘摇出零落的共舞,明灯高悬,悬挂出真金白银的高贵,地砖瓷亮,亮射出纸醉金迷的层次,欧式繁复线条精细的描绘出最极致的入户体验。24小时待命的管家整装三件套西服,优雅而不失风度的刷卡进门,卷入一股刺肤的寒潮。
他藏在洛特斯眼镜下的眉眼温和,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平易近人的和善,看见面生的宋清言后职业使然的颔首以表跟他打招呼,却在发现一旁站着的靳砚北时主动驻足,恭敬出言问候:“靳先生,晚上好。”
靳砚北回以颔首,没有表现出想要深谈的欲望。
管家便极富有眼色的轻声离开。
经此一个不算太起眼的小插曲,令宋清言瞬间刷新关于靳砚北身份的认知:不是低调的富埒天子也是清贵的天之骄子。但无论是哪个,都比他更有钱有势,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所以宋清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将其咽了回去。
最后堪堪改成:“比那个施什么的靠谱多了。”
“施骋?”他挑单眉。
“你知道他?他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都跟杳杳谈了些什么。”
“你是她,合伙人?”
“对。”
“很珍视她。”
“没有缪斯会不珍视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家吧,不过说感激要比说珍视更合适,”这句话说完,宋清言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明明是他抢回主动权,率出先手,却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的又让面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生主导了节奏,占领了上风。长期浸洇在社交场中锻炼出的主导手段失去作用,他不着痕迹的蹙起眉头,眼锋渐利,开启高防备姿态,“你在故意诱导我回答?”
“不是故意诱导,”靳砚北淡笑一声,姿态悠懒的擡指抚了抚眉弓,优游不迫的坦荡道,“只是长期从事心理咨询行业落下的职业病罢了。”
单听这句话不一定可信,毕竟谎言都需要伪装。
但要配上靳砚北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似有若无却不是故意为之的、一看就是被优渥家境与不凡卓识长期灌溉出的矜贵骄尚的气质,以及虽然看起来倦冷疏淡难以接近、实则温文尔雅中满含耐心备至的待人接物的方式,便变得极具说服力。
宋清言虽然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猜不到他的真正想法,但也不由自主的跟随他松弛舒缓的节奏松了松防备,仍怀一丝提防道:
“心理咨询?你是心理咨询师?”
靳砚北颔首。
“那你能分析出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不多,但是够用。”
这是宋清言第一次跟心理咨询师打交道,他根本拿不准靳砚北口中的“不多,但是够用”到底是摸透了他多少老底儿,内心难免不安:“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如有偏差请多见谅,”
靳砚北身体后靠,脖颈微低,流连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视线落在勾起的脚尖上,令人无法琢磨藏匿在他眼底深处的老谋深算,他双手插兜,脚尖晃了两晃,慢条斯理却游刃有余的陈述,“说话会不自觉夹带小舌音,长期生活的地方不是法国就是德国,从你注重穿搭的层次质感和香水的正确使用来看,应该是常年呆在法国;”
“左手中指有茧,茧色带黑,经常握铅笔,从事与画图相关的工作,刚才在交谈中你表现的完全不关心建筑样式、盆栽摆饰,却总将目光徘徊在我的衣服和鞋上,再加上你长期生活在法国,不出意外就是在巴黎从事服饰设计行业且惯用左手;”
“左手无名指戴戒指,中指根部却有明显凹痕,应该是刚和女朋友结婚不久,最长不超过一年。”
仅仅几处,宋清言就听的目瞪口呆。
“这只是一部分外在信息,接下来是内在。”
“你主动来找我交谈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在帮她拖住我,我猜,她应该一会儿就会下来;”
“视线不受控的向下,表明你想要控制这场交谈的节奏,或者再往大一点说,你习惯用掌控节奏的这种方式来凸显自身的存在感与优越感,我想,你的原生家庭一定不优渥,有可能同时父母对你的控制欲也很强,总是让你喘不过气来;”
“从管家跟我打完招呼开始你的左手就开始无意识的摩挲右手手指,甚至抓握手腕,或许在紧张,但更多的是源自心底的自卑,你觉得——”
“——停,别再讲了。”
本就觉得十分离谱的宋清言在听见“自卑”二字时终于没忍住破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去,连忙擡声制止,“连我自卑都能挖出来,你这还叫知道的不多?我看连我的底裤都快给我扒干净了。”
多年混迹生意场与社交场,宋清言听过别人对他最多的评价就是:自信、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把握,从没有一个人会将他和自卑这个词联系起来。
就连自认为对他知根知底的屠杳都时不时会笑他“有够自负的”,却完全没有发现过他内心极力隐藏的真实自卑感。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表现出来的自负和自信都是假的,其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更自卑。
本以为这个秘密只要他藏的够好就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却没想到,在这仅仅不到十分钟的交谈间就被面前这个不露形色的男人扒的一干二净。
干净到让他心生惶恐与畏惧。
靳砚北勾了勾唇,不落蛛丝马迹的安抚他惶恐惊惧的内心。
他故意逗他,“你底裤是灰色的,不会是小ck的吧?”
“我*!这你都能知道?!”宋清言再次没绷住,边急忙低头检查是不是自己的内裤边露了出来边爆了粗口:“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没有你看不透的人啊?”
“有。”
“谁啊?这么厉害,你导师?”
靳砚北微扬下颌,朝电梯间所在的方向挑了挑,“她。”
他看不透她,一直都是。
……
深秋,凌晨,高架桥。
声浪闷鸣的迈凯伦P1和马力十足的保时捷一前一后的飞快辗过本就破碎不堪的落叶,在灯带璨燃出灯烛辉煌的高架桥上飞驰出七零八碎的残影。
靳砚北神色懒散的靠着椅背抽烟,脚下踩着限速数字的油门松都不带松一下,屠杳降下车窗来骂他神经病,右转向灯一变,跟在他车后面下了高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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