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时间到
老朱不客气道:“我们这儿弄得好好的,你们才添乱呢!跟你交个底,这儿的事,我们村民都知道,也都同意了,你说病毒扩散啥的,我们又不出村,死了也是咱自己的事。”
“哎你这不就胡搅蛮缠吗?”
村民们都嚷嚷起来:“班不让上,学不让去,市里人也进不来,你要我们吃西北风啊!”满腔怨愤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男的女的逼向那几个外来人,“不是来派钱的就滚蛋。”
雷狗拉住老朱:别把事儿闹大了。”
老朱性子上来了,天王老子也压不住,拍拍雷狗胸膛道:“你年纪小,啥都不懂,等老朱来!”
老朱对大伙儿说:“戬彀是我们村的孩子,回来搞民宿、搞旅游,给我们村带来人流,带来赚钱的机会。那个狗屁资本家撂摊子走了,外面多少旅游村苍蝇都不来了,只有咱村每到周末都人山人海,城里人抢着来参加祈福仪式,这都是谁的功劳?”
“是圣母院带着我们干的!”
老朱继续说:“疫情爆发,外面封的封,关的关,我们村啥事没有。是谁借出澡堂,让我们不用去方舱受罪?”
丘平激动了,走到老朱身旁道:“雷子把澡堂借出来,一分钱没收,医护人员十几口人,吃的喝的全都是澡堂供应。雷子做错了啥事,咋就犯罪了?”
老朱捧哏似的说:“对啊,咋就犯罪了?”
丘平:“对人民造成危害,才叫罪。乡亲们,你们因为澡堂受到危害吗?”
老朱:“告诉这些村外人,谁才是真的祸害!”
村民仗着人多势众,口无遮拦,什么都骂了一遍。那些话没法落在纸面上,老元等人脸上变色,却也无可奈何。
雷狗作为当事人反而插不进嘴,老朱和丘平两个煽动高手强强联合,怕是会闹得不可收拾。正想去制止他们,嘎乐拉住了他。
“你别管了,在一边歇着吧,老朱有分寸。”
雷狗惊愕地看着他:“是你安排老朱来的?”
“没有,”嘎乐欣慰地笑道:“我本来以为老朱要当缩头乌龟,谁知道他还挺有血性。老朱做得对,这事律师来了都不一定管用,防疫人员有尚方宝剑,他们就怕一事——”
那几个人脸红耳赤地反驳村民,但他们说的话,全淹没在骂声中了。人越围越紧,老元迫于无奈大声喝道:“你们干啥啊!干啥呢!”
老朱面对着村民说:“咱今儿来,不是给你添堵,我们就是想表达自己的想法。老元,你听也好,不听也好,总之今儿不能带走咱村的人!”
老元心想,这是我听不听的问题吗?但他们最怕的,就是闹事。便跟防疫的人商量,先撤走再说。防疫带头的对村民严肃地道:“这事性质恶劣,我们还是会依法起诉,有罪无罪,法庭说了算。”
村民飙脏话之前,老元拉着大白们说:“咱先回去,再看看怎样处理。”这事本来算是暂时平息,谁知乡民里一个人大声喊道:“起诉个球!他妈这儿修一个围栏,那儿围个铁皮板,咱是坐牢了吗?坐牢还有刑期呢,你们说咱什么时候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乡民纷纷应和,没错,坐牢都比咱舒坦,起码一日三餐有人供着养着。没完没了关在家里,那还不如被逮进去呢。有人喊:趁现在人都在,咱去村口把那些破铁皮给扒了!
这势头一起,谁都管不住,霎时间老元和大白都不存在了,乡民们跟他们擦身而过,径直走出澡堂。雷狗很震惊,对丘平说:“别让事儿闹大了,你去劝住老朱,我这就跟老元回去。”
丘平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雷大圣人,你以为村民是为了你闹事?甭自作多情,他们是为了自己。这没你什么事了,现在谁来也不管用。”
丘平的眼里透着兴奋和怨恨,简直跟复仇的杀人魔一样。他走到吴郎中跟前,直接问他:“举报澡堂的是你?”吴郎中脸现惊慌,他全程都在看热闹,哪想到丘平突然来问罪?这畏缩心虚的神情,等于是承认了。
丘平冷哼一声,一拳打在他脸上!“哎!”雷狗喊了起来。嘎乐让雷狗别过去,“丘平不会听你的,他跟村民一样拦不住了,由着他吧。”
丘平又一巴掌扫向吴郎中。老郎中平时五谷养生,站桩养气,到了肉搏实战的时候,跟豆腐渣没多大区别,连躲闪都做不到,脸颊登时肿了起来。雷狗抓住丘平的手臂,喝道:“算了吧丘平,你要弄死他呢。”
丘平狰狞地笑了起来,“行啊。”
雷狗竟然拦不住他,丘平又一脚踢在郎中的腿上,郎中腿一软,跪坐下来。这脆弱的模样,实在不堪一击,丘平非常没劲,只觉浑身燥热,无处可宣泄。他推开雷狗,恶狠狠道:“这老玩意儿太弱了,我们去村口跟老乡们一起扒围栏!”
“樊丘平!”
丘平点了点他的胸,不理他直接走了。雷狗扫视一圈,大堂里站着的除了嘎乐和他,已经空无一人。为什么会演变到这地步?明明他跟老元走就完事了。
嘎乐插着口袋说:“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他们跟在大部队的后头。差不多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中青壮年打头,孩子在边上蹦蹦跳跳,过年赶集似的。大群乡民后面跟着老元等人,老元后跟着丘平。雷狗和嘎乐跟随着丘平的背影,一大伙人浩浩荡荡走向村口。
雷狗心里火煎似的,转头看嘎乐,只见他气定神闲,甚至嘴角含笑。雷狗不爽道:“觉得很有意思?他们闹得太大了,这可怎么办?”
“你什么都干不了,要不就加入他们,要不袖手旁观。”
“你说得容易!”
嘎乐眯着眼看他,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雷子,大学时你从来不随大队,别人怎样热血上头都好,你就一边自己待着。那时候我以为你有自己判断,比我们都坚定,现在看来,你就是怕事。”
雷狗怒道:“我不怕事!”
“你不怕事的话,这时候应该走在前头,带着大家冲。”
雷狗愤愤盯着嘎乐:“没用,干什么都没用,他们这是无谓的牺牲。”
“乡亲们可不那么想,丘平也不那么想,”嘎乐想起一个有趣的事,“你看丘平,比你更像这个村的人了。”
雷狗无语。
一队人龙,拖拖拉拉向前走,恍惚间雷狗感到在做梦。在他的记忆里,除了锣鼓齐鸣的过大节、热热闹闹的驱瘟仪式,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场面?电视里播的,奥运传递火炬、阅冰、夹道欢迎某领导莅临指导……全都是喜事,大家鼓着掌、欢着笑。
此时怨怒与兴奋交织成一种浓重的气氛,除了孩童,大部分人都很安静,偶尔交头接耳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前行。老元和大白们也卷进了这氛围里,既不强拦,也不劝阻。他们也是这仪式的一部分,雷狗突然想,有什么把大家都牵引去了——是那艘没有目的地、也没有人掌舵的大船,生成了一股难以遏止的力量,把所有人都推向一个结果。包括他自己。
他不想这样,他拉住嘎乐:“我不想去,我不参与,也不看!我们回去吧。”
“不,”嘎乐坚决道:“你一定要去,这是你村里的事,丘平都去了,你怎么能退缩?”
“我……”
嘎乐反牵着他的手,“没事的,跟着我走。”
雷狗身不由己地被嘎乐牵着向前,越是接近村口,他越是感到窒息。那里也是桃林的入口,二姐夫声名狼藉的收费岗所在,是他小时候被“人**”大豁牙放生的地儿,那天发生的事儿清晰地冒现在脑子里,大豁牙对着村子喊“孩子回来啰”就跑了,剩下雷狗自己一人面对陌生的村子,吓傻了。而此刻,村口和桃林前站满了人,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多。他再次感到自己在面对一个不可解的群体。
围栏之前,站着另一队人,组成一堵人墙。两边人马对峙,一时间没人说话。
雷狗和嘎乐跟上大队,站在了丘平旁边。嘎乐问:“那边的秃子是谁?”
“镇长,”丘平笑道:“奇了怪了,这人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上回见的是背面。现在面对面了,还是看不清他长啥样,丫戴了三层口罩吧。”
“他长啥样有什么关系?这阵势,是要跟乡民对着干了。”
“他们人不少,老朱好像有点怕他,按说老朱应该上前先给他一大嘴巴子。咦雷子怎么了,脸色跟见了鬼一样?”
雷狗默默不语,只是看着漩涡中心。
他们的注意力被拉回了主战场,老朱终于越众而出,大声说出他们的诉求。“我们要出去,要干活儿挣钱,我们的店要开门做生意!”
“都给我回去。”那边用一句话回答。老朱们很不满,两边争执了起来。老元等人上前劝和,结果双方越吵越大声,人群像磁铁一样往中间挤,话声杂乱,听不清谁说了什么。
丘平叹道:“吵来吵去有屁用,镇长根本不听他们的。你能拿他怎么着,他又不靠你赏饭吃,父母官父母官,他才是咱爹,爹干么听儿子的!”
嘎乐笑了:“你打算怎么孝敬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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