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银蛾陪着家人回到原来的小院,一眼望见雪地里那片废墟,秦母忍不住老泪纵横,轻轻挣脱她手,快步跑过去,连连哀叹。
哥哥嫂嫂也都是一脸的悲痛,时不时从雪里翻出以前用过的物具。他们在这个院子住了不过一年多载,竟然生出了感情。
王银蛾看他们各自沉湎在悲伤中,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想了想开口道:“这里已经没法住人,我会找个住的地方。”
说罢,她回首向皇宫的方向看去,今日应是沈丞相出面担任统领御史的日子,不知上面会有什么政策下来。
“咳咳咳!”
秦母捂住胸口一顿猛咳,急得另几人连忙箭步围上,关切地问:“娘,您怎么了?不舒服,可是冷着了?”
秦母摆手:“我没事。”
王银蛾急道:“这里已不能住人。不若我们先回营帐中,等待几日,上面很快就有政策下来了。”
“只能如此了。”
“我们看看还有什么财物之类的东西要带走?”
王家人做好打算,各自分头把废墟里的东西翻出来,能用的就带走。
一人扛着一袋杂七杂八的东西,跨出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可心中的滋味只有个人清楚。
同王家人这般情况的家庭不在少数,兴高采烈地离开,又沉重悲痛地回来。
王家人暂时安顿下来后,冷不防听到一个消息,那个落难被卸职的沈丞相又回来了,还担任御史一职。
众人听说后,又惊又喜,纷纷拍掌叫好。
官场里勾心斗角甚少会落到平民百姓身上,他们不知道里面的龌龊,而沈丞相又确实有才干,当了几十年的官,为百姓出谋划策谋利益的事也做过不少,甚得民心,也是因此招致帝王猜忌。
王银蛾看着红墙贴的皇榜告示,只觉复杂难言。
她早前知道沈丞相的事迹,对他十分敬佩,不想遇见后,才知道这个人有才华却没什么心胸,尤其是心高气傲瞧不起女人。再后来,他卖女求荣的作风更是倒人胃口。
可如今他打了个翻身仗,就像两个狠狠的耳光落在她脸上,响亮亮地疼。
“想什么?盯得那样出神,还磨牙呢。”身后响起一个人声。
王银蛾猛地回头,看见是梁月庭,陡然松了口气。
“你刚才真是吓到我了。”她嗔怪。
梁月庭扫了眼皇榜,自然牵起她的手,笑道:“琴情他们到外面打猎,正在做烧烤让我叫你呢。”
王银蛾狐疑地瞅他,这些日子大家忙着对付妖魔,个个累得不行,琴情倒是有心思去打猎吃烧烤?他们神仙不是讲究清心寡欲,无为而治,怎么能轻易杀生吃肉呢?
梁月庭笑了笑,见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便道:“刚才人多,我不好说。你是想沈丞相的事吧?”
她不可置否地嗯了声。
“银蛾,人无完人,我们讨厌沈丞相不要紧,可是这一城幸存活下来的百姓需要他。当今之世,有谁比他更适合担任这一职位?”
王银蛾攥紧拳头,良久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纯粹作恶的人,怕只怕那种有手段、有心机的人,他有上百万人口的担保,当然想怎来就怎么来了。”
梁月庭见她郁气难消,思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动她,只得放弃,到以后她总会明白的。
眼神微动,打岔说起另一件事:“先前在梁都作恶的妖魔逃走了不少,应该流窜到四面八方作乱去了。银蛾,之后一段时间我恐怕不能常在你身边,你且保重。”
王银蛾早知有今日,眼睫一阵轻颤:“我知道了,你也是。”
“你们两个,真是——这梁都还未安稳下来,人呢一时半会走不了,却在这儿提前道别!”一个含笑打趣的声音插进来,寻声看去,却见王清源一身月白色衣袍在风中翻飞。
王银蛾奇怪地瞟了眼他身侧,怎不见风凌霜,这段日子他们两个总是成双入对地出现,乍看见王清源一个人行动,她倒有些不自在。
王清源快步走来,嘴里笑吟吟:“霜儿她帮拿酒去了。”
闻言,王银蛾眯起眼,好像在说你一个大男人还要风凌霜去拿酒真不害躁!
王清源被她的眼神盯得心虚,赶忙跳到一边,却说:“年关将近,若无急事,我们是打算过完年再走。你自己好好珍惜吧。”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他的眼神落在虚空,教人猜不出来。
王清源莫名其妙地出现又离开,风中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这里冷,我们回去烤火吧。”
两人并肩而行,王银蛾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师父是怎么和你师姐看对眼的?”
总感觉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风流不着调,两人搭在一起有着异样的协调。只怪她闲得慌,一颗八卦的心按耐不住。
梁月庭低头,发现她正一眼不错地望着自己,茶褐色眼眸闪闪发光。沉吟一声,便道:“具体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记得,我和师姐她们一起历练途中遇见的王清源。彼时,他被一只桂男重伤,是我们捡到了他。”
“啊,桂男是什么妖怪?”
“桂树性阴,万年桂树可化形成男子,名叫桂男。当时我们并不清楚伤他的是桂男,在燕栖城待了好些日子,几经波折才把作恶的妖怪揪出来降伏。”
王银蛾很少听说妖魔鬼怪的事,闻言,兴致大起,抓着他胳膊急忙追问
梁月庭虽然看着冷淡疏离,可性子并非少言寡语,一听她使唤催促,就把那些日子捉妖的惊险经历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回走,没有注意到前面官道上涌来一大批军士。等到发现,双方已在官道上相遇,躲也没处躲了。
黑压压的军士前面是一匹高头骏马,上面坐着一男子,容貌熟悉,穿着锦衣貂裘,通身气度矜贵逼人。
真是冤家路窄,官路那么多,偏生在这里遇见沈丞相。她暗道声晦气!
甫打一照面,王银蛾立刻反应过来,拉着梁月庭退到路边,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骏马身上的沈丞相老眼中精光一闪,不吭声,手中马鞭一扬,嗒嗒骑马走了。后面的军士快速跟上。
王银蛾抿了抿唇,看着浩浩荡荡的长条队伍当街而过,那人背影很是威风,本来是阶下囚,一夜摇身变成大贵人。
被这一变故搅和,王银蛾再无谈天的兴致,接下来二人一言不发地赶回难民营中。
刚进营地,就看见一袋袋的米面被人往里面扛,还有好些新鲜的白菜萝卜,营中的人忙上忙下,脸色带着喜气。她招来程迅询问情况。
“大人,沈御史方才派人给各营区送来米面粮油蔬菜。”
“这些蔬菜是哪里得来的?”
“听说是沈御史带人从附近王爷封地借来的。”
“如此,你们下去做事吧。”王银蛾摆手放程迅下去,另一只手却按上额头揉了揉,心觉有些疲惫。
梁月庭看她心神疲劳,便倒了盏热茶给她:“不必担心,沈丞相未必会记恨你的事呢。”
她却冷哼一声,满脸不信。
男人总爱替男人说好话,梁月庭也不例外。
和沈丞相交手几次下来,对方的个性可是被她摸个透顶,厌女到了极致。
沈丞相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既然要复兴梁都,那必然要从百姓的衣食住行下手。吃的暂且不缺,何况他也已派人送信给各路王爷封地和富硕地区的地方官借粮调粮。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冬衣和住宿的问题,上百万的人口聚集在皇宫附近,时间一久,人心散懒起来,恐会生出祸端。
于是当即下了几道急令,又贴出一道告示,号召全城里的青壮年男子组织成数百支队伍,动手修建房子。
因城西各片市坊受损远比别处小许多,因此沈丞相等人决定先从城西区域开始修建,为了吸引足够的劳动力还发布了许多优厚的条款。
男人们听说只要靠自己一双手就能挣一套房子,纷纷围堵在皇榜面前,你争我抢地报名。
除此之外,沈丞相还下令,组织宫内外妇女赶制冬衣,原料多是这两年上贡的棉花和布料,对这些受饱受磨难的平民百姓来说,有衣穿、有吃的、有容居之所可是天大的喜事。
每批制作出的冬衣都由专人运送出宫,当先发放给那些报名参与修房子工程的家庭。
这日,负责运送冬衣的那位女官受了风寒,躺在床上一卧不起。
王银蛾的营帐和她住的地方挨得近,知道后,便同上面负责的女官说了声,那女官就把这事交给她去办。
王银蛾出来时看见外头天空一片灰蒙蒙,料想又要下雪了,身上的披风不由一紧。
想到还有许多做工的人没有冬衣穿,可不得加紧速度,赶快把冬衣发放下去。女官的令牌在她手里,拿出来给那些守门军士一看,果断的放她出行。
宫女们早已备好冬衣,等在尚衣局的院中,见她带着队伍过来不由埋怨几句:“怎么来的这么晚?可冻死我们了!”
“咦,你长得好陌生,不像是之前的那个女官。”
王银蛾摆手让底下的强壮妇人去搬冬衣,闻言,扭头看过来,眉梢眼角似藏着二月桃花的灼灼光华。
一众婢子看的痴了神,一时忘记言语。
忽听屋内响起一道冷声的喝问:“外面怎么回事?”
这声音颇为熟悉,王银蛾思量一瞬,迈步拾阶而上,方举手掀开珠帘往里一看,果然是故人在此。
她呵呵笑了声,那道高挑的人影依旧仪态端庄,正手持一长木尺,来回巡视着冬衣的制作流程。听见动静,人影一晃转身,冷不防愣在原地。
王银蛾毕恭毕敬行了个礼:“下官拜见冰贵人。”
能在这儿看到沈微经,想必皇帝对她的禁桎早已解除,人也从冷宫里搬出来了吧。
不想,故人重逢沈微经却丝毫没有一点喜意,这让王银蛾有些奇怪。莫非她沈微经是个会迁怒的人,沈丞相犯了错被人踢下水,所以记恨上她了。
王银蛾百思不得其解,自知不受人待见,便草草行礼打算出去。
沈微经正冷眼看着她,见她有要走的意思,出声道:“故人相遇,我送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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