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银蛾擡眸看去,他立在大殿里,形似幽魂,一向不着调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玉髓。
王银蛾反手把玉髓抱进怀里,问:“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拿玉髓做什么?”
陆邢台呵地一笑,不答,身影如鬼魅般飘来,五指勾成爪直逼她面门。所幸王银蛾早有准备,侧身一让,让开招式,随后手中剑挥舞起来。
两人在大殿中斗了数个来回合,仍不见胜负,远处厮杀声越来越近,王银蛾有心想出去看看,却被陆邢台缠住。
王银蛾旋身,一脚踢出,忽往后面大殿门口飞掠。不想陆邢台速度比她更快,眨眼落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扣住她双肩,王银蛾就不能动弹了。
陆邢台从她怀里取走玉匣,轻声道:“此乃吾之私事,劝你莫要掺和进来。”
谁想,王银蛾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陆邢台面色一阵变幻,当即打开玉匣却不见龙形玉髓。他如当头挨了一棒,面色怔怔,缓缓擡头,眼神锐利又冰冷:“交出来。”
王银蛾双臂环抱,悠悠走向门口,丝毫也不惧怕他的冷脸:“东西自然被我收进乾坤袋里了。先前我答应你,等岐王分封后,再把玉髓讨要给你。你这么心急做什么?”
陆邢台狞笑一声,突然出手若闪电,王银蛾躲闪不及,被他扼住脖颈摁到了地上。
“唔,放手——”王银蛾只觉得脖颈那儿像缠了一条蟒蛇,越绞越紧,气血直冲向脑袋,两边太阳xue连着额头突突地痛。
眼看自己就要被掐死了。
陆邢台突然松手,一屁股坐到她身旁,冷眼看着她捂胸狂咳。
“龙髓里有龙之精气,又享受千年功德浸养,而我是天界下放的罪人,没法去天界。可有了龙髓护身,我便能去天界讨个说法。”
王银蛾狂咳了一阵,转头看他,却见他眸色幽深,正复杂地望着自己。
那目光好像在透过她,看一个老相识,这感觉真令人起鸡皮疙瘩。
陆邢台又接着道:“你去过猫仙族,也知晓猫仙族因我牵连,导致族中子弟不得飞升。这笔账我自然要上界去讨回来。”
“你一个人去天界讨说法?不是去送死吗?”
陆邢台微微一笑。
似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王银蛾立刻闭上嘴。
她并不清楚陆邢台这话的真假,可是真假又与她有何关系呢?王银蛾垂下头颅,良久,才道:“我可以给你龙髓,也不告诉别人,你得帮我一个忙。”
陆邢台身形微一晃动,似叹非叹:“是那个小仙吗?你还真是执着——”
王银蛾咬了下唇,像是下定决心般:“你有没有能让神仙忘记过去的宝贝?”
陆邢台眸光一闪:“有又如何?”
“开个条件。”
他笑:“只怕你还不起。”
王银蛾摇摇头:“你先说。”
陆邢台忽然俯身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紧接着王银蛾面色变了,一丝苍白浮现。
良久,她攥得死紧的拳头终于松开,声音像泡在深潭底部,轻不可闻:“好,我答应你。”
王银蛾把龙髓拿出交给了陆邢台,而自己则起身去往殿外。
天色将暗,殿外刮起了冷风,一阵呼啸接着一阵。
她刚走出大殿,迎面拂来一股子尸首的血腥味。军士们正在厮杀,犹如饿肚子的野兽在争抢食物。
王银蛾索然无味,走到大理石石阶边上坐下,等待尘埃落定。
入了夜,厮杀还在继续。
突然,一声凄厉的夜猫子叫声响起,宫外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王银蛾迅速起身,凝神细听,随后把结了露水的盔甲重新套上脑袋,紧跟着向附近的军将们下令,整队快速赶往宫门那儿。
还未到宫门,众人便听见宫外呼喊和厮杀的嘈杂声,一片火光几乎映亮半边天空。看来岐王和南广王的大部队都已入城。
王银蛾传令下去,命军队守好各宫门等待机会。
一夜大战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除了偶尔军士走动的声响,便只有风的呼吸声。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说是岐王和南广王在凤凰门那儿扎营对峙。
王银蛾思考一会儿,便拉过一匹走失主人的战马,嗒嗒跑去营地拜见岐王。
新帝已薨,沈丞相等一干老臣也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再没有人能阻止新的皇权建立。到如今,最后的战争已经开始,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王银蛾这次拜见岐王,不仅是为了禀报宫中情形,还是为了能得个忙里偷闲的机会。眼下,两军对阵,王银蛾自请去负责物资运输之事,委实有偷懒的嫌疑。
岐王定定地看她,似笑非笑,终于大放好心地摆手答应了。
王银蛾心中一喜,又提一嘴陆邢台的事:“殿下,这次能攻城成功,少不了陆邢台的帮忙。”
“他?倒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岐王知道陆邢台为人底细,向来对此人无甚好感,但是她也曾听说过,陆邢台于王银蛾有过恩情,只怕王银蛾是有心保他。
岐王心中有了计量,便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且叫那人没事少出门,免的被误伤。”
王银蛾道谢离开,然后私下去了被封的陆府,把这话说给他听,要他随自己一起回欢喜城。
彼时,陆邢台正悠闲地剪着花枝。说来也奇怪,陆府的花草常年不败,即便是深秋也一样繁花灿烂。
闻言,他笑道:“难为你出面保全我这条小命,那就去吧。”
他随意收拾了剪刀和花枝,把东西装进篮子里,挎在左胳膊上,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针递过来。
王银蛾目露奇怪。
陆邢台解释道:“这枚银针涂有神药,你将银针完全扎入那人百会xue,他便不会记得前尘往事。”
“这么长的针不会扎死人吗?”王银蛾颤着手接过银针,眼神流转,忽而垂下眼睑,嘴角轻勾。
陆邢台却道:“你大可以放弃。”
她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因着陆邢台身份不便,王银蛾先领兵赶赴欢喜城,让陆邢台在后面跟上。一路上,王银蛾都在提心吊胆,反复考虑要不要用银针,同时心里还有点期盼想着梁月庭可能会软化态度。
这样,她就不必再使下三滥的手段强逼着他留在身边。
可是,刚到欢喜城,王银蛾摆手让随行军队下去休整,立刻有一卫兵上来禀报:“右将军,梁大夫昨日已不见了。”
王银蛾嘴角的笑骤然僵硬,面上现出一丝茫然,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她收敛了笑,温声吩咐军士把马儿拉下去喂草,转头看向那卫兵:“具体是何时不见的。”
“昨儿午时,梁大夫吃完午饭好像不舒服,便回屋休息,我们都是看着他进屋的。可是下午人没出来,直到晚上卫兵去送饭,才发现人不见了。”
“下午可有换过班?”
卫兵摇摇头:“我们一直盯着,不敢有所懈怠。”
王银蛾哈地一笑,摆手让那卫兵下去:“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阵不加掩饰的讥笑。
王银蛾冷眼扫过去。陆邢台显出身形,穿着一身骚包的红衣,头发恢复本来的银色。
“看来是被他的同门带走了。”
王银蛾不答,身影瞬间消失,却是用遁身诀离开了。
苍茫平原上,两道人影仓皇奔逃。突然,其中一道人影摇摇欲坠,向前跌去。
另一个人惊慌地叫道:“月庭师兄!”
梁月庭走得气喘吁吁,额上不停冒着冷汗,轻轻推开那双伸来扶他的手。
“琴情,你不该带我走。”
琴情气得鼓起脸,恶狠狠道:“难道让你留在那儿等死吗?风师姐已经不在,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啦!”
说着,他声音一酸,水汽泛上眼眶。想他不过回昆仑一趟,人间竟发生这许多变故,和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姐为自己的朋友所害,殒身天地。
他这辈子还没恨过谁,王银蛾是头一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
梁月庭苦笑声:“我想,她做那一切也有我的过错,就这样吧。”
能死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归宿,不用去纠结,不害怕后悔。
琴情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摇摇头:“师兄,你怎能这么想?我们昆仑山的弟子可不是这样,怎能任由别人踩在头上欺负!”
他突然擦了把不争气冒出来的眼泪,肯定道:“我带你回昆仑,师祖爷一定有办法救你!日后,再也不要下凡间来!”
听到最后一句,梁月庭猛然浑身一震,心脏一下接一下地开始抽痛。他面上一阵愣,难道自己还不能放弃她吗?
哪怕明知道她明媚笑容下是居心叵测,是阴谋诡计,哪怕这场感情注定是无解的结局,哪怕他马上要面临消遁于天地间的下场,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梁月庭自嘲一笑。心像是停止跳动了。
琴情见他神情不对劲,不禁产生一股恐慌。却听梁月庭突然道:“琴情,你是偷偷下山的吧。”
他想要张口辩解,却想不出一套可信的说辞,半响,只得呐呐点了下头。
琴情怎么也不明白,山上的师祖明知道梁月庭快要不行了,却还是无动于衷,任由那个恶毒的女人囚禁梁月庭,要拉着他下地狱。
可是,琴情不敢承认,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感情却说王银蛾很可怜。倘若他当初不曾故意捉弄王银蛾,是不是大家都会有一个好结局?
“你要带他去哪儿?”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令琴情猛地心神大震。
他慌乱失措地把那份复杂感情收进心底,转而用恨意的眼神看向那人。
王银蛾不紧不慢地走近,身上的盔甲凝结着斑斑血迹,想是一连数日征战,来不及清理血迹污渍。
琴情咻地拔出佩剑,慌道:“你不要过来!”
王银蛾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望着梁月庭。四目相对,却没有意料中的暗潮汹涌,她十分平静。
“走了,和我回去。”王银蛾假装没看见琴情,嘴角勾出一丝笑,同时向他伸出手。
梁月庭一愣,忽而低眸,却是要挣扎着爬起来。琴情见此,忙跳到他身前,举剑拦住她。
“他不能和你回去!你放了他吧。”
王银蛾收回手,这才正眼看向琴情,眼神冰冷漠然。
“琴情,让开。”
琴情不肯答应,还要继续说什么,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咻”,王银蛾已拔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他心脏。
琴情被她猝不及防一剑刺中,面上僵愣,倒在了地上。
“琴情!”梁月庭哑声叫道,急忙爬向前去查看他的伤势。那一剑可真是没留余力。
梁月庭仰首看她,一时觉得她和远处的青色山岚一般冷漠。
源源不断的血从伤口流出,染红了白衣,琴情惊愕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王银蛾甩了剑尖上的血迹,收剑入鞘,冷道:“梁月庭,我决不允许有人妄图带走我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梁月庭攥紧掌心,用力之大几乎扣破皮肤。
王银蛾淡淡一笑:“他不会死的,但你要是执意离开,我不能保证。”
似映照她的话是的,陆邢台凭空出现在几人面前,笑嘻嘻地看着这场闹剧。
琴情咬牙切齿地骂道:“王银蛾,你竟然和这种奸诈之徒在一起,果然是臭味相投!”
“只要能达成所愿,为善为恶,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扭开头,声音被风吹散,竟有些落寞之感。
琴情见和她说不通,伤口又疼得厉害,只好闭嘴。
梁月庭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乖巧地跟着王银蛾回去了。她二人一走,陆邢台轻蔑地瞥一眼琴情,也悠悠走掉。
回到欢喜城,那座后院,王银蛾挥退陆邢台和众军士,独自和梁月庭在屋里对坐。
天黑了,屋里没点灯,本来是乌漆麻黑的,但王银蛾的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
两人对坐无言,梁月庭有些难以忍受这种孤寂,便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我给你点灯。”然而王银蛾却不肯离开,径自起身,点了灯火,又回来坐到他身旁。
梁月庭吓得向后一退,像耗子躲猫一般,惹得王银蛾呵呵一笑。
突然,王银蛾歪身向他这边一倒。
正当梁月庭心神大震,她突然出手点住他xue位,梁月庭瞬间僵愣住,神色变黯。
王银蛾轻声道:“我不想和你继续这般折磨下去,若你日后记恨我,还是我以后要下地狱也罢。”
梁月庭尚且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突然感觉头顶一阵尖锐的刺痛,紧跟着自己的脑袋变得一空……
王银蛾靠在他肩膀上,下巴轻轻蹭着,像是在讨好他,梁月庭心中泛起一阵暖意,随又觉得空茫。
他问:“我是谁,你是谁?”
王银蛾身体一僵,随即憋出个似哭似笑的笑容,说道:“我是王——慕光,你是梁月庭,我们是未婚夫妻。你忘了吗?”
“对不起。”梁月庭缓缓露出一个浅笑,上前拥住她,替她温柔拭去眼角的泪珠。
屋外,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红衣人缓缓走开,灯笼的惨白光辉洒落到他脸上,他嘴角却是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事随所愿,皆大欢喜,王银蛾却有一种不真切的做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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