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这世界的痛苦仍有转圜,以为,以为……会有人,哪怕在乎他一点点。
青绿的身影飞身而来,踩住他的后肩,将他压至身下,高举的青鸾似野兽的獠牙。
阵法的金光幻化成符文贴上他背部,自下而上缭绕着短刃,电光火石间,也不过是霎时,有似乎极为漫长,剖骨抽骨的疼痛嘶吼使眼前黑白交错,视线如漫天大雾不散。
只有浸湿全身的冷汗和鲜血还昭示着他仅存的知觉。
他听见她激动的吸气声,随即身体如一团破布般被拎起,如腾空般没有支撑,背后不知何处来猛烈的山风,吹得他们的衣角猎猎作响。
介嗔痴恍惚看到了那个女人死的那晚,全然的黑暗中,少女手中持着灵火推开了那扇门,光芒落在角落的他身上。
眼前重重叠叠,再看时,她手中灵火具灭,变成了一段一手长的白骨,伸手推的也不再是门,而是他的胸膛。
身体往后倒去的瞬间,山风与冷气更加张狂。
原来是悬崖啊,他嗤笑着想。
打落的力道落在胸口,破碎的衣襟不堪重负,现出一只素色的钱袋,被风吹在他们之间。
她冷哼一声。
随后轰然火光,那只锈得歪歪扭扭的猫、柳莺的尾羽、主持的佛珠,瞬间燃烧殆尽。
她带着天真而残忍的笑意,朝他摆手:
“一路走好啊,哥哥。”
月光下,少女莹白的脸衬得那颗眼尾的绯色痣灼灼刺目,和那些烧后带着火光的余烬一起,在他不断坠落的视野中飞速缩小。
意识弥散,无边黑暗翻涌而上,吞噬了他。
——
【叮————恭喜宿主完成剧情】
【叮——关键节点成就已达成,您的死亡倒计时已暂停。系统升级中,请稍后……】
机械的电子音下,脱离的锁链如吹散的流沙,扬成无数稀碎的光点,在崖上萦绕。脚下石壁上耀金的法阵无声无息地熄灭,石柱重新陷入了沉寂。
一切似乎和之前并无两样。
庭筠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慢腾腾地转身,一个脱力就要跪地,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旁的石柱。
掌下粗糙的刻痕难以忽视,她偏头看了一眼,她移开指尖,其下,是规规矩矩的有苏安筠四个字,旁边,有一道浅浅的新刀痕。
庭筠滑落在地,突然干呕起来,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深知,从上次虺蛇的事就知道,系统根本不是非她不可,它对她的死活根本不在意,她死了,它立马就可以找下一个。
做这样的事,虽然明白,自我的性命面前,人本就自私的,她并非感到后悔,而是对自己一路被牵着鼻子走,生死与身心、动机与选择都不受自我控制的愤怒和恶心。
她明白介嗔痴不会死,她们甚至很快就会再次碰面,她也一直是个只在乎结果的烂人,做不到什么良善牺牲,但是……为什么呢?
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她握着那块皓白的妖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她一定还能在规则之外改变什么的。
这块妖骨,书中到底如何处理的?“安筠”这个身份就是个黑化推动工具人,是个炮灰角色,如果妖骨真的被她替换上了,她就没有什么理由早早下线。
所以,“安筠”必定不可能成功换骨。
……那是什么阻碍了她?
庭筠站起身,看着显示更新中而下线的系统,再将目光移到手中的妖骨和石柱下遗落的刻刀上。
她眯了眯眼,就这么笑了起来。
是了,就像小说中一笔带过的部分、漫画中非主角的空白段,不利用起来,岂不是可惜。
……
圆月高悬,自东而来的一大片絮云不知何时已经遮掩了它大半,沿着石板往回走的庭筠,感到光线正在逐渐变得黯淡。
越过来时那座荒废的石桥,上面爬满了藤蔓,现下绿色掉落,成了满目枯枝,被风吹过,咔吱咔吱的摩擦声。
庭筠顿住了脚步,即刻偏身翻跃,召出了青鸾化为长鞭挥向后侧方。刺眼的光晕对撞,两边之人皆是倒退了几步。
“没有妖力?”庭筠睨着前方那个一身黑子带着丑怪面具的人,“竟然是个人族修士……看来狩猎节混进了不少臭鱼烂虾啊?”
那人是女子身形,这又是哪一方的刺客?庭筠不耐地皱眉:“无所谓,反正你最后横竖都是一具尸体。”
女刺客如同哑巴一般,就只是同庭筠打斗,用的路数也十分奇异,全无什么门派痕迹。
两剑两抵时,青鸾的骨刺划过那柄长剑侧刃,四溢的碎光里,庭筠看见了剑柄处一块眼熟的图腾。
狐貍眼,冰锥。
和俞风林那个箭头上一样的标志!
对战后的再次分离,两人各退至这短石桥两端,那女子提剑再次冲了上来。
你们这个集团,难道培养的都是什么死士吗?庭筠对这既定程序机器人一样的刺客,很不耐烦地擡手,准备加强力量尽快解决。
却一瞬间通体生寒。
再一次的,
体内原本蓬勃的妖力刹那间如干涸的河床,一点一滴都通通消失不见。
逃跑为时已晚,女刺客发现了她的停滞,全力杀了上来,灵力将庭筠压倒在地,青鸾脱手而去,眨眼间,锋利的剑尖已经一掌之距。
庭筠奋力地双手握住前端剑身,尖锐的疼痛与温热的鲜血交错,庭筠却有一瞬间闪过那个少年为他接下剑刃的时候。
原来这么疼。
这样恰好的刺杀与恰好突发的病,庭筠明白了属于“安筠”的,既定的结局。
这是安排好的,无可更改的炮灰下场。
既然如此……
庭筠猛地放开双手,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那刻,用尽全力扯掉那人的面具。
剑刃准确无误地捅入心头,系统及时地屏蔽了痛感,血肉被刺入的声音下,庭筠看见了面具之下的那张脸。
青萝?!
【恶役剧情已全部完成,正在脱离中……】
意识被剥离出的庭筠,看见“自己”不甘震惊而瞪大的双眼,还有青萝冷漠地抽出剑时,胸口和口中不断涌出的血。
所以……原来那次俞风林,全是她做的手脚,一环套一环地引出所有人。
她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青萝在她身上一通翻找,在找出了在袖中的那块妖骨后,捡起面具,越过石桥,消失不见。
可突然一片雪花显示器似的跳转,庭筠眼前一黑,就这样没了意识。
——
暖炉上,紫砂壶翻腾上的水汽氤氲了一旁的身影,他面前的投影石,正播放着实时的战况。
那里杀喊叫嚷、兵器火光,但很明显,有一方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方持着另一个投影石的黑衣男子,低声汇报着:“楼主,有苏这边,已尽数解决,最迟明日一早,您那边就会传来消息了:
有苏安柏贪恋女色,却被伪装成情人的女刺客所杀;幽夫人在玩弄低阶妖兽时,被其暴起攻击,不治身亡;有苏庶系因孤立无援,惨遭灭门。”
“有苏安筠,则因……”
茶盏搁置的轻响使得他停了下来,他明白这是制止的信号,行礼后便不再多言,静候有苏安筵首先掐断投影石的联络。
结束了这方的对话,身后光晕闪过,出现了一位拿着丑怪面具的女子,她擡手,揭掉了面上那层“青萝”的面皮,单跪回禀,并呈上手中的妖骨:
“楼主。”
修长的手指拿起它,缓慢转了一圈,最后嗤了一声,将其扔在了地面,银光的剥离下,那段妖骨几经变化,最后变成一把普通的刻刀。
“你被她耍了,白鹭。”有苏安筵淡笑道。
白鹭盯着那把刻刀,垂下了头颅:“是属下办事不当,我再去重新找一次。”
“不必了,她既然能提前预防到这步,还会蠢到把那块妖骨藏在寻常之地吗?”
白鹭正欲开口,却被他擡手止断:“这件事先放一放,另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他说着便忍不住清咳了几声,“这具身体很快就要陷入休眠了,涂山那具亦是如此,让伪装的人不必经常露面,不然容易留下破绽。”
急忙为他斟了热茶的白鹭,焦急道:“莫说一件事,就算百件事,只要您说,属下就去做。”
有苏安筵从轮椅上站起,走到了窗边,“那个叫明月的妖,她有着奇怪的特质,总能轻易找寻到我的残魂分体。”
“你跟着她,找集我散落的其他残魂。”
“……是。”
他走到床榻上,难得露了丝暖意:“许久不曾如此困倦了,看来这次要沉睡很久。”
“那就,祝我能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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