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襄城的冬日, 总是格外冷些,时人常在这天气围炉煮茶,以暖身提神。
庭筠会在茶底中加上水果和蜂蜜, 温成果茶。在这一点上, 她始终还保持着自己作为现代人时的习惯,或者也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与适当抽离。
空旷的屋内, 庭筠随意地坐在茶座上,除却给自己的,她又拿出了一个茶杯,放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不多时, 在壶中漫出茶果香之后, 门被轻轻推动又重新合上, 有人款步走来,行礼道:
“见过殿下。”
“你倒是会挑时候,恰好赶上喝上第一杯。”庭筠为来人斟茶, “坐吧, 我这人没什么规矩,所以不必拘礼。”
“谢殿下。”
那人揭下慕篱, 露出一张秀丽温雅的面容, 走到庭筠对面坐下, 率先开了口:
“之前同您急匆匆分别,有些事未能同殿下坦白, 自己的态度也不曾表明清楚, 这次见面,我便是想告诉殿下:
做这件事是我自愿, 您无需担心我会倒戈、也不要觉得是在逼迫于我,因为……”
她原本轻软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
“————只要能让赵灿生不如死, 我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庭筠瞧着这张与苏时蕴极其相似的脸,在她眼中看到仇恨的火焰。
她自称柳韵,容貌与气质更接近年轻时的苏时蕴,虽初时只和她六七分相像,但在刻意的妆容与造型加持下,已近乎九分相似。
“所以,这就是你那天故意让我发现的原因?”
庭筠神色淡淡,柳韵闻言略惊了几瞬,但见她似乎并未动怒,便爽快承认了:
“果然瞒不过殿下。“
“我在那里茍且偷生已久,在即将动了了结的念头时,我发现了您。
您虽乔装的很好,但经常跟随您来的仆从,却暴露了身份——他腰间所配之剑,剑柄末端所刻的纹样,乃是皇室护卫的特殊标志。……我曾有幸得见过同样的,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但是我还不能确认您的身份,一直没有轻举妄动。我留意您来的日期与时间,发现是有规律的,但您只有那一次,却整整两日都未出现——而那时,正逢皇后娘娘薨逝。”
庭筠轻笑一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破绽,我之后会让侍卫长换把普通长剑的。”
“你基本确认了我的身份,便在我来的那天导了一出戏。”庭筠喜欢同聪明人合作,赞赏道:“看来后宫之中的斗争,我也无需操心了。”
柳韵喝下热茶,呼出一口长气:“其实我不是襄城人,原本也并不知道我同皇后娘娘长相相似,我本意是想先接近您,然后借机呈上赵灿之弟赵阳的罪证,您知道的……有这样滔天的权势,我根本投告无门。
但有了这可报血海深仇的机会,纵使您与紫苏姑娘可能稍有犹豫,我也决然不会退缩半步!所以我同您说我愿意执行这个计划,您不用考虑给我如何的好处,我也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从前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行尸走肉,如今有了盼头,我只会将自己化作殿下手中之利刃,一片片割下赵氏姐弟的血肉,偿还罪孽已祭亡魂!”
她明明瞧着是那样柔弱清冷的女子,背负沉重之往事步步前行,却似乎从未压折她的脊骨,反却锻造了她。
这字字句句真切坦然,锐利无比,将庭筠前头的不安和自谴尽数斩断,使她周身陡然一轻。
“……你原本,应当拥有更好的人生。”
而不是卷进这泥沼。
“不,殿下,我从前明亮的人生已不复存在,这是无法改变了的。我能做的,唯有为我当下的选择负责——虽死不悔。”
她看着庭筠,眸中有微末笑意:“殿下不也一样吗?”
庭筠怔了怔,倒不知如何开口,便低头饮尽杯中的茶。
“殿下还小,您虽聪慧异于常人,但似乎情感上略有短缺,有些事,当局者迷,可能自己尚不能看透,不过……也许顿悟也只是猛然的某个瞬间。”
柳韵提壶为两人倒茶,转了轻松些的话题:“这种煮茶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但别有滋味,托殿下的福尝了新鲜。”
“其实我原以为,您最后不会同意这个计划。毕竟……是利用了您的母亲皇后娘娘,对死者来说,算是冒犯。”
热茶蒸腾出的水汽像是一片薄薄的轻烟,模糊了庭筠的些许视线,
“实话说,我不是一个有很高道德感的人。”她道:
“所以我从没有纠结过这点,我认为,为其复仇便是第一要义。将她生前所历经的种种苦痛如数奉还给加害者,才是对她最好的慰藉。”
“其余的,不过是手段的光明是否,我并不在乎。”
庭筠余光略去,瞥见柳韵因放置茶壶而露出的一截手臂,随即眉心微拧,问道:
“赵灿打的?”
柳韵擡手瞧了瞧,轻嗤道:“她那天闯进来时,想用马鞭抽我。”
“不用担心,我当时躲掉了,这是后来找紫苏姑娘补打了一次,然后再用色粉把它自己画的严重些。我已经假装无意间让皇帝看到了,想来,等我们回宫,便有好戏看了。”
庭筠同她相视一笑,以茶代酒,碰了一杯。
——
从秘密的接头地点分开后,庭筠穿过暗道,遇上来接应的紫苏,她们从偏殿一同走回长宁宫的路上,庭筠将顺带拿来的柑橘分给了她一个。
见她愣了愣,庭筠笑道:“很甜的,尝尝。”
“殿下似乎心情还不错?是什么事……”紫苏正说着,却突然停顿。
庭筠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被剥出的橘肉,表皮的白须便她尽数择了个干净。
“哦,这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了,幼时有大人逗我说这东西不剥干净吃了会中毒,我坚信了很长的时间,到了懂事时,却也改不掉了。”
紫苏点点头,“那殿下今后要仔细些才是,很多小细节容易被人拿去大做文章,毕竟那位……是没有这个特殊习惯的。”
“那位”,自然是指嘉懿公主谢筠。
“嗯。”庭筠往嘴里送进了那块被剔的只剩光滑果肉的橘子,“不过也没人知道。”
毕竟她人界的这个身体还没暴露过这个习惯,和自己从前那两个身份有联系的,也当然不会出现在宫中。
庭筠转念想起柳韵的话,便又对紫苏说道:“先不回长宁宫,陪我去趟凝安殿。”
“去哪儿作甚?”
“自然,是去好好感谢贵妃……对我母后这次葬礼的协助操办啊。”
刚踏进门,还未到殿内,庭筠便听到了异常激烈的争吵。
赵灿的声音尤其的歇斯底里:“冷静?你拿苏时蕴的赝品恶心我就算了!居然还让我舞到我头上来?!”
“现在更是为了她来骂我!谢闵!你让我怎么冷静!”
“谁准你直呼皇后名讳!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质问朕!”谢闵怒极,“朕是天子,做什么还需要你同意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苏时蕴那个短命鬼,活该她死无全尸!”
下一刻,在庭筠走进殿内的同时,响亮的巴掌声瞬时落下。
像所有被按下了暂停键,赵灿似乎没反应过来般,倒在地上,瞪着一双眼。
谢闵似乎已经和她吵累了,不耐地沉着声音:“若再有下次,朕会拔了你的舌头。”
赵灿终于回了神,震惊而痛苦地望向她身前之人:“你居然这样对我?……我从前擦伤了你都会心疼不已……”
“一定是那个贱人蛊惑了你!”
“够了!!”谢闵目光厌恶,“是朕从前看错了,出口成脏、自私跋扈、妒杀成性才是你!
你打在韵儿身上那道鞭子,朕便命人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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