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最后一丝光线的消失,墙面严丝合缝地关闭,随着她脊背“砰”一声的落地,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一片死寂。
……
无力的手从砖石间的凹陷处落下,软绵绵落在冰冷的地面,激起一小圈不起眼的灰尘。
——这样的死亡,渺小到掀不起一点波澜。
就和她一样。
她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存在。皇朝李氏一族的匠师,说起来也算得上辉煌。她的父亲、伯伯、哥哥……都于各种匠艺上有所建树,只有她被父亲觉得是女孩而不堪大用,况且她还习语总是很难,像是口吃,连母亲也不喜她。
那些漫长而灰扑扑的日子里,她就跟一个南疆来的老婆婆学医学毒,因为她学的好了,老婆婆就会夸她,还会摸摸她的头。
但她没有放弃学习怎么流利地说话,但等到她欢欣鼓舞地想要将准备了很久的长诗文诵读呈现给父母亲看时,谢家就打进了皇城,
李氏败了,澧国亡了。
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她因为被南疆的老婆婆说是自己的孙女,又恰好碰上了是苏家的将军,而躲过一劫,他摆摆手,放过了她们。
谢家的第一任皇帝没活两年,她的儿子谢闵就代替他成了新的君王,那个澧朝,遥远的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了。
改朝换代的时候她很小很小,因此好像仇恨也像个小萝卜头,营养不良,但又切实地扎在心田里。
老婆婆对毒很痴迷,经常拿她当试验品,当她死后,她就从“那个老婆子的孙女”变成了“那个不爱说话的丫头”,然后等她周围的人开始盯着她的脸不知嘀嘀咕咕什么时,她看着水面里的人,恍然发现自己保持这样子的脸已经很久了。
也许是吃了很多怪药的原因,她的样貌和年龄像是错了时刻的钟表,昭示着她是个异类。
她离开了那里,重新回到了皇宫,这里有很多很多人,也都很忙很忙,都没工夫去多注意某个微不足道的人,她在其中,就不会显得奇怪了。
在这深宫中,她变得更加沉默,她一向嘴笨,越是有说多错多、口舌是非的血淋淋例子,她就越恐惧开口言语。
到后面,她选择当了一个哑巴。
哑巴是最安全的,不用会说话,也不用叫别人担心它乱说话。
她想,也许等她从“小宫女”变成“老宫女”,这一生也就该结束了。
后来,一个公主对她说“今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在公主身边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有天公主给她送了好多东西,还做了面给她吃,她问公主为什么,她倒是奇怪起来: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
哦,她忘了。
当时在宫籍案册上填下的出生月日,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边吃,边偷偷摸摸掉眼泪,那些咸的甜的水液混合在一起,是世上最好吃的味道。
这一切都被她毁了。
披着人皮的鬼,装的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曾经的公主,另一位公主,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不恨吗?!想想我们遭受的耻辱和痛苦!”
她想,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为什么这样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你要是还想见你阿娘,就最好按我说的做。”
喝下去的茶好像变成了烧着脑子的沸水,她感觉到自己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画的什么,等到从那里离开,在寒风中吹了又吹后,她才想起。
——她告诉了他们暗室的位置。
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资料。
她连忙跑过去将所有机密的通通都带走,放到了宫外的蚁xue本部。
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看着被那样百般折辱的公主,她恨不能变成嗜血的猛兽将所有人都撕咬成碎片!
在这个她父亲一手设计的地宫中醒来的那一瞬,她就明白,“还活着的母亲”、“作为受李氏庇护过的澧人”、“国仇家恨”……就是那根扎在她心田里的胡萝卜,把它吊在她前头,让她机械地当条赶路的驴。
她的公主不该在这里,不该和她一样烂在这淤泥里。
在墙面合上的那一刻,她在她眼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在这个瞬间,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在牢中跪在她身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起生辰的那天,公主问她:“不能总叫你哑女,你想有个名字吗?”
她顿了顿,连忙点头。
那时取名后对她的称呼和眼前悲痛而呼唤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是什么,她说的是什么?
她用尽全部的仅剩的力气去听,听她喊道:
“雅玉!”
——“ ‘雅名题玉溪’[1],你喜欢吗?”
喜欢。
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心脏的红泪洇湿答案,她再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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