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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2 / 2)

他挽留的理由越来越卑微,甚至到最后,只要能让她有所眷恋的东西,他便一股脑都要说给她听。

庭筠的认知与记忆已经有些混乱,又是哪次吐过血,亦或是喝了药,意识朦朦胧胧时,能感受到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能听见他在哭,冰凉的手背上满是温湿的眼泪。

“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一遍遍恳求。

到后来,像是眼泪流干了,或是被他藏起来了,他不再现出那脆弱的模样,而是像从前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给她读话本、做点心、喂汤药,神色如常,看着她时嘴角带笑。

只是那笑进不到眼底,挂在唇边颤微微像纸糊,似乎一阵风就要吹散架。

他每次来见她时,会给她带一枝花。

花瓶里的花换了又换,殿里的医师来了一拨又一拨。

柳韵、谢衡和永安,他们常来说着或鼓励的或吉利的话;张之川来时,很多时候都是和介嗔痴一起,带着新的大夫或新的尝试药物。

至于谢商,唯一一次失态至极地闯入殿内,是带着从前侍奉过苏时蕴的侍卫长。

他呵退了所有人,形容狼狈,咬牙切齿地吼: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庭筠倦怠地喝完药,淡淡道: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何必问我。”

谢商像是被劈裂了一般,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崩溃地砸了好些瓷器桌椅,然后愤恨离去。

他知道她不是“谢筠”了,但后续却也什么动静都没有,依旧让她享着公主的尊荣。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他从“殿下”变成了“陛下”、从太子变成了天子,面对她时也愈加沉默,周身像笼着一层夜色,叫人看不清。

所有人都对不乐观的情况心知肚明,包括庭筠自己,但谁也不忍心去戳破那层纸,让其背后无尽的寒风肆虐,伤人伤己。

所以庭筠也一直配合所有治疗、像是有信心能痊愈,她如今,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那一碗碗不同味道、却相同苦涩和古怪的药,然后对小桃笑笑,说辛苦了。

小桃的眼睛哭肿成了两个小核桃,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变着法儿地给她做些能吃的东西、在喝完药后给她递上一颗乌梅果干。

不知怎么的,庭筠觉得她今日的精神头格外好,整个人都突然舒展了,连脑袋都变得清明了起来。小桃拗不过她,给她穿了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才肯让她在殿内走走。

其实殿内几乎都是些不变的死物,从前几乎每天都会用到或是瞧上那么一眼,便不怎么留心注意。但病重之后,大半时间几乎都在床榻上度过,现下一看,倒觉得哪儿哪儿都有点新鲜,像是挺久没见的老朋友,再遇时,在脑子里比较着它们的变化。

大概是她这段期间太无聊了吧,感觉都能把窗户给盯出朵花来。

“公主,您不要看了,我是不会给您开窗的。”小桃义正言辞。

“……”庭筠撇了撇嘴,调侃道:“真是铁石心肠啊小桃。”

她窝在那把摇椅里,体会着熟悉的软度和摇晃的幅度。她一直是很喜欢躺在它上面的,总会在这里烤火、吃东西、处理事务,有时候透过打开的窗户,能看到朱红的宫墙、簌簌落下的白雪、形形色色的人。

或者还有麻雀,还是别的什么鸟。数九寒天总是不太热闹的,但每个时节则各有各的漂亮,春雨夏荷、秋叶冬雪,

四季就在这一轮方窗中轮转更叠。

“在看什么?”

伴随着身后声音的响起,一件被烘的热乎乎的毛毯盖在了她身上。

那双手却没有离开,一只握住她的指尖观察体温,一只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带着也许凉意的唇便落在她眼角那颗红痣上,轻的像羽毛。

“从这扇禁闭的‘透气’的窗,看外面的雪呢,真清楚啊。”庭筠尽挑反话说。

介嗔痴笑了一声,然后在屈膝跪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松:“很冷,还有风,会着凉的,等好了带你去玩儿,你不是说想堆雪人吗?”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太清醒……”庭筠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小孩子玩儿的了。”

“好,那我是小孩,你是大人,你是陪我玩儿的。”

庭筠嗔了他一眼,她觉得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精了,以前乖的跟猫崽一样,现在倒是长成了虎豹,感觉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心性在哄。

她刚想继续说什么,却蓦地急转回目光,盯着他的脸,蹙眉担忧道:“你额头怎么了?”

“雪天路滑,摔的。就是磕了下,没什么事。”

“你怎么不说是不见寺的和尚拿木鱼敲的呢?”庭筠不信,但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勉强,“上过药了吗?”

介嗔痴点头,然后掀开鹤氅,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枝红梅。

“襄城的梅花都开败了,只有远山里还能看见几棵。”

他起身将梅花插入窗边的花瓶里,像是在和她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长在寺庙边,说不定染了灵气,能带来好运呢?”

介嗔痴垂着眼,拨弄了一下花枝,随后偏头看向庭筠,顿了顿,说道:

“我要出门一趟。”

庭筠整个人被裹在毛毯之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乌发黑瞳,像个易碎的白瓷:

“去哪儿?”

“爻昭交界,秋浦城。”

“……那里,有位隐世的神医。”

介嗔痴没有多说,也许是相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但最后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所以他便不再向她轻言什么,像是怕她的期待扑空。

“这次不一样,这次……一定可以的。”

他走到她面前,触碰到她消瘦下去的面颊,心口处被揪扯的生疼。

那位医师,据闻早年间,一位被李氏皇族下放的驸马,身中奇毒,无人能解,最后却被他治愈。

不仅是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与昭国在交界发生了战争,秋浦也在波及范围中,所以他必须亲自去,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目光像缱绻的蝶,落进她眼中:

“等我回来。”

庭筠弯弯眼,点头。她很少有这样乖的样子,总是连自己的脆弱也不愿露出一角。

但自己能成为她的例外,他怎能不喜不自胜?这种高兴甚至带着流泪的冲动,但被他生生按在潮湿的眼下。

告别之后,他怕又生出眷恋,便急匆匆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纵一路颠沛,但未到达彼岸之前,他一刻也不敢停。

银鞍铁骑,雪暗凋旗,马蹄震震,

他想起幼年读过的句,他记的快而熟,却全然不解其意,那时,他看着泛黄的纸张上的墨迹,一字一句念着:

心之所趋,无远勿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他还想起京城某个时兴的话本,书中缠绵悱恻的故事他已忘记,唯一清晰的,便是一句他从前觉得腻味至极的话:

我想再瞧你一眼,我怕再瞧你不见。

——

“黎莺问:陛下为何总这样看我?

辛帝似是醉了,他抚着黎莺的发,叹道:

我想再瞧你一眼,我怕再瞧你不见。

……”

小桃吸了吸鼻子,合上了话本,“就读到这里吧公主,奴婢想哭。”

庭筠倒是听得昏昏欲睡,她拍了拍小桃的头,给她擦了泪:“放心吧,结局是好的,他们之后幸福的在一起了。”

“真的吗?”小桃有些不信。

“假的。”庭筠笑起来,“最后一死一疯,结局坏的不能再坏了。”

“公主,你好讨厌!”小桃假捶了她一下,哭唧唧地跑走了。

庭筠扬起的嘴角慢慢地降了下来,她捡起了一旁凳子上的书,随便翻了一页就放在腹部,也不看,就是打开在那里。

椅子摇晃着,她躺在其中,像江河中漂流的一叶孤舟。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情况,从开始到现在,种种情绪都已在脑中心里滚了个遍,从激烈到淡然。她把记忆从远到近、从新到旧翻了个遍,细细地反复回味着,仿佛把它们尝到淡了、倦了,就可以毫无留恋地放下了。

一个贫穷的人,守着唯一那点财富,在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两眼放空地盯着前方,就这么静默,直到花瓶里的那支红梅,颤巍巍飘下了一片花瓣,她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庭筠下意识擡起了手,却拿起了那话本,清晰的字迹就这样跳入视线:

一起坐在院子里,用春水煎茶,松花酿酒,看桃花初夭、夏雨沐荷、桂子飘香。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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