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认真和他说过,你喜欢他吗?”
“……什么?”纯狐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拿他寻开心,都没当回事,那身处其中的当局者,又如何能看清、如何能信任呢?”
林雪竹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或许总是旁观者能看得清晰,言齐面对纯狐言时,音容话语间总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纯狐言怔了很久,等到涂了一半的指甲都干了,她才颓然靠回座椅,自讽一笑:“还真是没有。”
她平常如何与人说笑调乐的,同他说喜欢时便也是那样的语气姿态。
“人人都认为我游戏世间、至少玩儿过八百个男人。”她拿起酒壶仰头又是一大口,然后手背遮住了眼:
“说出口的爱意被当作习以为常的轻佻,是我活该。”
她从一开始便在喝酒,似乎像是醉了,“有时候也会莫名生他气,恨他为什么不能变回从前那样……”
“从前?”
“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替沧溟做事吗?”她戳破了林雪竹这几日见缝插针的套话,眼睛眯起来,像是陷入了云絮,
“也无非是个庸俗的故事,我自负美貌修为皆是上等,可百年前历劫,却叫我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凡人孤女,然后在逃脱一群老淫棍的时候,被他给捡到了。
他是个穷书生,家里爹娘都过世了,还要多养我一这么个废物。劈柴、烧火、做饭、缝补……我什么也不会干,我也没有了妖力,我甚至连漂亮的脸蛋都没有了,所以等我伤好了之后,一度认为他会把我这拖油瓶扔掉……”
她哽咽了一下,“但他说女子身在这世道本就不易,何况我已是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如果不嫌弃,可以留下来,帮他采药卖钱,等春闱过后有了功名,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他一点儿也不嫌弃我,还会教我很多人界的事情、做人的道理,那点银两不舍得给自己买双新鞋,却给我买一点儿也不便宜的点心吃……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她抹了抹眼泪,
“傻到要死的时候还让我快跑,别管他……”
“那些探寻到我的旁系们,想要趁机将我斩草除根,便到底是…连累了他,到底是我害死了他。”
她哭的时候也是美的,像带雨的蔷薇:“明明再过一天就是春闱了,他那么厉害,肯定能考取的……”
“劫数以过,我又重新变回了纯狐言,可就算杀光了那些家伙,他也活不过来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呗。”她扯了一个难看的笑:
“就找上沧溟来了,你别说,闯进来可差点没把我这条命给折了,不过到底是我还有点运气,沧溟主将他的魂魄重塑了回来,
你说,沧溟住钻研这门道做什么呢?起死回生,他完全不需要啊?”
“不过反正是救回来了,从一个汤圆大的东西就那么慢慢地长呀长……长回了一模一样的言弃。”
“但是……他不记得我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纯狐言叹了一声,“他留在沧溟,一步步变成了副督,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我从前说,能入我眼的,得有最好的皮囊、最高的地位,真心什么的,还不如一枚铜板来得实在。现在想来,如今这局面,大概是对我口出狂言的惩罚吧。”
林雪竹始终做着沉默的聆听者,在她渐渐平息下来后,才终于开口:
“要是他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呢?”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我就永远陪着他呗,天天在他身边晃悠,旧的没有了,创造新的记忆就是喽。“
“永远那么长,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纯狐言伸出食指指了指上空:“人定胜天!”
“说的对,敬你一杯,祝心想事成。”林雪竹拿起酒壶和她碰了碰,清脆的一声撞击,心里有什么困顿的东西便随之碎裂。
她决心要去面对了。
……
纯狐言走后,林雪竹独自去了中心区的最中央——沧溟之境最先建造的地方。
在听到纯狐言口中“有苏安筠”那个名字后,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开始了对其的探查,与此同时,介嗔痴离开的那天,递给了她一把钥匙,告诉她其上附着了他的魂息,沧溟界内,所有地方任他来去,皆无限制。
那地方比现今介嗔痴的宫殿还言往内,周围全无守卫,而待她破开结界到达那里时,眼前猛然白光刺目,消散过后,林雪竹却看着周遭一切,呆愣在了原地。
与她任何一个设想都不同,不是森严的密室、不是正肃的宫殿,而是像凡世许许多多普通的住所一样,闲适而烟火气。
她擡脚,一步步往里走去。
脚下是鹅卵石路,路旁有草坪、花圃,有一节长廊,上面缠绕遮蔽着瀑布般的紫藤萝,路的尽头是一间两层的木屋,屋边有高的花树,树下石桌石椅,粗壮的树干上垂着一只秋千,随着风摇摇摆摆。
再远一些有竹林,还有菜园,竹笋冒头,菜也长势很好,有竹排引来山溪,弯曲的池中锦鲤慢游,汀步、小桥和乘凉的小亭。扁舟停在一边,苇叶轻轻剐蹭过,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转过目光,走到屋门前,檐铃叮当作响,发出清细的乐音,推门而入,却无一丝尘埃,其间整洁温馨,靠窗的位置,有这时节还未排上用场的燎炉,阳光很好,洒在那竹编的躺椅上,
她不自觉伸手摸去,是旧物,想来被主人用的很多,扶手已有了光面,脚尖微微一碰,它边摇动起来,投射在地面的光影便随之来回变化。
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一伸手,竟是一片潮湿。
她不知道为何会哭,只是兀自不受控地流着泪,这里一切的一切,每一处每一角,都完美契合着她关于栖身之所的构想,或者说,是关于家的想象。
脚下像是被什么牵引,她走向一处禁闭的门,然后,钥匙在掌心发烫,随着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它也越来越灼热,直至全然打开,它便瞬间偃旗息鼓。
这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传送阵后的空间。随着不断延伸的地板,看着两旁桌椅、梳妆台、柜子衣架……分明陌生却又眼熟的首饰、书信、衣物……而后是,一个青纱遮挡的床榻。
里面隐隐约约有身影,她手蜷缩了又展开,最后一把拉开轻薄的床帐,看到了仰面躺在其中的人。
一张和自己完全一致的脸。
说是人,却像是碎裂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拼回了一起,却依旧遍布裂痕,她周身被不知名的法术阵周笼罩着,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息,却看上去全无死气,就像只是在沉睡一样。
她试探伸出手,想去触碰,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鬼魅般的低语:
“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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