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十九天
天色将晚，但季暄一行尚未入城找到落脚点，只能在外将就一晚。
季暄掀开车帘，拿着卷宗下马车，周泽彦正在生火，柴火荒野上不是很多，就找到些杂草勉强生出个火星子。
季暄撕了几张纸把火舌引起来，又把手里的卷宗往火堆里一扔，添了火势，看得周泽彦一愣，“季相，我不过生个火，你怎么还把卷宗给烧了？没了卷宗，我们这次下江南——”
“无妨，”季暄说着又扔了好几提卷宗，“方才这一车的本官都瞧过背下了。现在那些烧了便烧了，就算不为生火，也是要处理掉的。”
季暄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聚来此次一起随行的各个督官，他们原在户部任职，专门司管江南一带的人丁田亩，这次正好一起带出来历练历练。
“诸位同僚，我们此次来江南，最重要的是清查实际的人丁数和可用耕地。江南连年丰收，却又以歉收为名，连年欠缴赋税。此间究竟有多少出入，需要劳烦诸君与本官一同查办。”季暄坐在车前，慢条斯理道，“江宁太守报呈朝廷的数额，显然与实数不符。我们若是直接前去追查，一无问责凭据，二无核对之法，所以这个数得我们自己亲去查点，方能得到最真实的结果。”
“人力有限，虽不能一一丈量整个江南一带的土地，但若是以每个县域的某个乡为参照抽查，可以估算出往年和今年的一个收成情况，得到结果。”
“同时，还可以以此为依凭，核验呈报数额的可靠性。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们便以两人一组，扮作采买比货的商人，各自负责相应乡镇的暗访调查。”
季暄的话，让本来一头雾水的户部官吏们豁然开朗，他们往日就经手各地的税赋和人丁户口，对于报呈的数字再熟悉不过。
在季暄从容有序的安排下，一行数十人各自领了任务，待到了江南便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好好纠一纠江南瞒报漏报的恶劣风气。
势必要让那几家兴此恶风的祸首，连带前些年吞掉的部分，一起吐个干净才好。
周泽彦看得微怔，突然觉得季暄在朝中的风评和民间的声望也不是空xue来风，撇开季暄作为开国元勋之后的身份不提，光论治国理政的才能，他也绝对是丞相的不二之选。
“周将军，”季暄转头，“过几日还需要劳烦你了。”
“嗯？”他周泽彦一个持刀舞剑的粗人，又不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他能有什么事？
“最迟五日，我们就要动身去找江宁太守了。”季暄眉宇沉静，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已经基本将近年税赋和丁户卷宗记下，尽量减少卷宗资料的负重，马车行进应当能轻快些，但还是要辛苦将军一路护送了。”
“这段路程大概要走上三日，我们恐怕会遇上不少“匪盗”——不求财、只害命的那种。”季暄笑道。
他这个笑容看着渗人，周泽彦被惹得尾椎骨上倒刺都快竖起来了。
原本坐着的地方一下子像是长了锥刺，周泽彦腾地一下站起身，点了护卫走到不远处安排士兵们防卫。
季暄摇头，拿出纸笔，月色朗清，若是……她此刻也能陪他共赏此月就好了。季暄提笔，俊逸的字迹宛如龙蛇，但他写完之后自己看了一遍，还是觉着不好，拿捏着分寸反复斟酌重写。
到底怎么样才能，在明知她讨厌自己的情形下，将自己的思念传达到，又不惹她嫌恶呢？浓重的相思相念将他吞没，提笔落下字字都是她，他又多想见她，她怕是便有多希望他远离她吧。
繁复的祭祀文书、琐碎的政务公文……都没有让他如此来回反复纠结，他改了十几稿，没有一封信是合意的。
季暄叹了口气，纸上唯落“安好勿念”四字，他搁笔，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与信纸一起小心封入信中，待到了驿站交于信使，快马加鞭送回郢都。
差不多等她收到信件拆封时，栀子花恰好便开花了，素白花朵簪于她鬓边，必然是极美的。
十日后，与季暄的信一起到达郢都的，还有季暄一行遇刺的消息。
钟离旭收到加急公文，雷霆震怒之下，百官俯首。季暄不在，几位有资历能劝得住陛下的重臣又被派去漠北接亲，景惟正和周瑞丰两位，现下还在护送嫁来的漠北公主入郢都的路上，朝中一个敢让陛下息怒的人都没有。
江南一带的税收和户籍是一笔烂账，自立国之初采取与民休息，不过分干扰田耕的政策，以至于从先帝一朝开始，就没理顺过滞纳和被层层截流的税金。
前一朝不是没有尝试过，派遣不少官员去查纠，但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同时由于内政外交上总有更加紧急的事情有待处理，所以一直搁置着，以至于现在这块地区的豪强势力扩张后愈发猖狂，自成一党。
江南一带富庶，但起了这样不好的头之后，连带着周边其他州都兴起了这样的不良之风，连年推诿缓交税款，逐渐有了蔓延开来的趋势。
漠北议和后，战事暂且告一段落，但这种风气却依然存在，再拖下去，恐成心头之患。
钟离旭自然知道其中道理，但季暄自请下江南时，这位少年天子还是愣了一下。
且不说此行凶险，而且季暄新婚燕尔，钟离旭本打算另外指派官员的。
「微臣前往，一是彰显朝廷对于地方户籍和税务的关注；二则能更加了解地方实际民生，方便制定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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