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的是唐礼昀。
当医生剪开唐礼昀的羊绒衫才发现他的血都流到了小臂和后背,只是因为黑色毛衣才没那么明显。
他后背宽阔,肌肉线条舒展,后颈往下一道一拃长的大口子,最深处皮肉都翻了出来。
医生拿着医用镊子一点点消毒,转身换干净的棉球时不小心碰到他右手臂,唐礼昀肌肉一僵,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并不是很用力的碰撞,他也没哼一声,但脖子上青筋凸起,放在膝盖上的手也陡然成拳。
不只桑晓,连医生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医生又仔细询问了几句,弄清楚原因后也消完了毒,之后开始缝针。
在旁边抱着唐礼昀羊绒大衣的桑晓目睹了一切,缝进皮肉的每一针都让她心惊肉跳,头上的汗出得比唐礼昀的还多。
一个多小时,当二人走出处置室门口,桑晓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唐礼昀无奈笑道:“叫你出去又不肯……”
桑晓瞟了唐礼昀一眼,没说话。正好大夫递过来病例,交代注意事项后叮嘱唐礼昀去骨科。
桑晓认真听了,真诚道谢后拉着唐礼昀去骨科。
那一啤酒瓶子没伤到要害,算是皮外伤,本无大碍。坏就坏在唐礼昀的右肩因为打篮球旧疾未愈,现在伤上加伤,直接动不了了。
去骨科的路桑晓很熟。
高中时半个月的医院不是白住的。
重新挂号后,她带着他上楼梯到三层、转弯、再转弯,然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候诊。
过年期间医院没什么人,只有一名患者因为路滑摔倒了在里面问诊。
声音虽不大,但在空旷的走廊里听得清清楚楚。
桑晓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累了?”唐礼昀问。
桑晓摇头。
这时诊室里的人出来了,桑晓忙率先站了起来。唐礼昀看着她从听到骨科二字起就苍白的脸色,没再说什么,同她一起进了诊室。
一个中年女大夫独自坐在诊室里,桑晓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不认识。
女大夫按照经验判断唐礼昀的右臂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建议观察一段时间。
桑晓听了松了一口气。
出诊室的时候,李京杭刚好赶到。于是兵分两路,桑晓去缴费拿药,他们等验伤证明,然后约定在医院门口汇合。
桑晓拿着一沓发票到达医院门口时,唐礼昀已经换上了刘京杭帮他买来的新毛衣,正看着医院门口的假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听见桑晓的脚步声,他回身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灰秃秃的假山寸草不生,干涸的喷水池落满了杂乱无章的枯叶,毫无秀色可言。
桑晓觉得奇怪,拿眼色询问刘京杭。刘京杭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医院三层,用嘴型说了一个“骨科”后就忙不叠溜走了。
桑晓疑惑、驻足,隔着五六步看他。
医院人不多,偶尔有人经过都会用好奇的目光朝唐礼昀看上一眼。
高大的背影、宽阔的肩膀,脖颈处还露着白色的医用胶布。
他双手插兜、静默而立,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以前的他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恣意,张扬,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身上多了一抹坚韧与狠厉。
就像刚刚在警察面前,唐礼昀坚持让陈婷婷给桑晓道歉,否则就要让陈婷婷尝尝拘留的滋味。
也许他一向如此,只是桑晓没发觉而已,否则他也不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从普通班跳入重点班。
陈婷婷几人自然不肯当众道歉,结果现在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其实警并不是唐礼昀报的,是饭店服务员见有人打架怕事情闹大,唐礼昀只是顺势而为。
他们按照警察要求来医院验伤,接下来还要去派出所做笔录。
一阵寒风吹来,桑晓把脖子缩进羽绒服,定了定神,上前几步走到他身前。
他目光移下来,落在她身上。
安静地,不声不响。
寒风推动地面的枯叶向前,哗哗啦啦地响。
“……”桑晓踟躇了一下,开口:“她们道不道歉,我其实并不在意。”
她是恨陈婷婷,但没想过送她去坐牢。
“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该受到任何欺侮,从前不应该,”唐礼昀斩钉截铁,置地有声,“现在也一样。”
“可要是我……”她擡起头,眼神痛苦:“做错了呢?”
唐礼昀望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顿了顿,才说:“不管做了什么,当时的你只是为了自保。”
桑晓低下头,唇角泛起苦涩。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桑晓吸了一口气,冷气入肺透心的凉。
“那次月考之后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其实不是什么意外摔伤,”她看向唐礼昀,说:“是我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唐礼昀的眼中没有惊讶,桑晓更确定刚刚在骨科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了。
“因为不想做我女朋友?”唐礼昀问。
桑晓没答。
唇齿边的酸涩一不小心溜到了心里,苦了整片心海。在眼泪就要掉出来时,她匆忙别开头,因此没有看见唐礼昀眼中的心疼。
“有一部分原因吧。”她说。
唐礼昀不再说话了。
黝黑的眼眸里映着阴沉的天色,大雪倏然即至的错觉。
地面上他灰暗的影子,深沉的如冰山亘古不化。
许久之后,他擡手拢了下外套,轻声说了句:“走吧,警察还在等我们呢。”
五块五毛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