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下巴和嘴唇撞得发麻，但什么都没做，反而一直在说话，双手撑着阳台的大理石，手指被墙壁渗到冰冷。
不等他的回复，她就继续说：“说起来不太好，但是，阿灿，只要我没喊停，你可以不要比我先退缩吗？”
因为……我真的在很努力地朝你靠近。
“当然。”黎熄答得很快，甚至没有经过思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说出口了，“我不会先退缩的。”
“这样就好，注意安全。”
苏涟点点头，没有泄露出因为离别而产生的难过。
“那……下次见。”
“下次见。”
黎熄离开后，苏涟又去漱口，躺在床上摸了摸嘴角，还有点麻，因为疼，牙齿也是，好像牙龈出血了，嘴里还有血腥味。
果然是因为她才回来……又要那么匆忙离开。
可是，好像身体又被挖空了一点。
苏涟手指因为瞬间的酥麻而颤抖。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温柔。
是因为……寂寞。
她好寂寞。
寂寞得想要……让黎熄留下来，甚至就那样陪她一整晚。
却还是因为理智，让黎熄赶紧离开了。
后来，黎熄想，其实这样的时刻，他应该陪在苏涟身边的，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但是陪伴本身就是力量。可他们还太年轻，对待感情也不够成熟，总以为感情浓烈的程度能够战胜一切困难。年少的喜欢真诚炽热，却也轻薄脆弱，最绵延长久也最容易放弃。
他没能选更好的方式对待这段感情，而她也没有成长到能够承担所有事情的程度。
爱很强大，相知相许，相依为命，爱也很脆弱，如玻璃似琉璃，那么纯洁美好，但没有强大的自身力量驱动，也会因为碰撞而碎裂。
到了期末考试之前，黎熄再次回来了。
苏涟看着从教室走进来的人，有一瞬间的恍如隔世，已经快要四个月没见面了，明明也会聊天，可是再次见到真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感觉，还是和偶尔网上回消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分隔两地加上时差，两个人总是早上发的消息，过了好几个小时，甚至有时候要过一两天才会收到对方的回应。
苏涟不粘人，之前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但偶尔还是会因为一整天上完课，到了晚上回去看到手机依旧没有回应而感到失落。
……只是失落而已。
黎熄在英国肯定也很辛苦。
后来两个人的消息更少了，她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是把聊天记录删的干净。
苏郁荷大约也是知道了黎熄不在国内，对她的监视并不像之前那么严格，偶尔苏涟上课，苏郁荷也不会陪堂。
苏涟现在在班上的人缘要比之前好太多了，这一切都是之前那些事情的后遗症。
同学都是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孩子，就算是各自有各自的心眼，也不会不择手段，所以相处起来还算轻松。
这对苏涟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在苏郁荷没有频繁陪堂后，跟她聊天安慰她的人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找她聊一些八卦，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八卦，但是不管讲什么事情都能给以合适的回应，让对方觉得就算是在讲废话也不会觉得很无聊。
下午上完课，苏涟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和黎熄去了另一个地方——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她的外婆家。
“……妈妈从来不会告诉我她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妈妈和外婆之间的事情，我在这之前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外婆。”
苏涟说完，奇怪地看向黎熄，“为什么你会知道？”
黎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打理，略长的发梢挡住了一半眉眼，嘴角勾起一些，看起来只是冷淡地站在她旁边，但手臂放在了苏涟的背后，挡着拥挤地铁内所有可能会触碰到苏涟的人。
“嗯……反正就是知道了。”
薛老师大概也不想现在就暴露这些关系，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多嘴。
“好吧。”苏涟说，“妈妈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现在不会所有事情都听她的话了。阿灿，你知道吗？自己决定想要做什么的事情真的很好，我现在还会想，如果我以后不考音乐学院，不会一直弹钢琴，我想做什么……”
见到他，她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黎熄说得很少，更多只是听她说，说着这些话的苏涟，眼里闪着光。
那是被自由和希望照亮的光，他比谁都清楚，只有心里怀抱着对生活的期待的人才会有的光彩。
这样的漪漪，简直耀眼得让不敢触碰。
“……漪漪。”
“嗯？”苏涟突然停下来，仰头，黝黑的瞳孔完全倒映着他的模样，“怎么了？”
“你很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阿灿啊。”她弯着唇角，“所有的这些，都是阿灿你给我的，我不会浪费你给我的机会，也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不，其实他对她从来没有什么期待。
黎熄抿唇，手指扶着苏涟腰后的栏杆，手臂内侧不经意间隔着她的衣服感受到她的皮肤。
“漪漪很棒。”
“谢谢。”
苏涟说得很正式，心情很好，眼睛弯弯。
想了想，最后黎熄还是什么都没说，让她这样认为……也没什么关系吧，虽然她觉得这是他的期待，但其实，想要做这些事情的人，从来都是她自己而已。
傍晚的夕阳善解人意，在地铁到站后，就收敛了一切的炽热。
沿着长长的人行道，过了一座桥，又走了二百米，才走到她的外婆家。
是一所看起来有些念头的砖面三层小洋楼，因为墙壁被绿色的不知名毛绒小草覆盖，看起来有些幽暗，走进去却非常明亮，还很清新，因为整座房子散发着非常浓郁的草木香气，苏涟才想起来苏郁荷平时如果不用香水，身上也是这股味道。
她一直以为是苏郁荷的体香，但原来只是因为在这所房子住太久，所以才染上的味道吗……
“是漪漪吗？”
外婆几乎见到苏涟的瞬间就湿了眼眶，看着苏涟的表情也满是动容。
“……真像啊，太像了。”
苏涟站在黎熄身边，什么话都没说，等老人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才问好：“外婆好。”
“好，好。”外婆说着，“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这些年一直想和她联系，奈何……唉……”
苏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会好一点，安慰或者义愤填膺地抱怨苏郁荷，自告奋勇地要帮她们化解她们之间的矛盾，都不合适。
她擡头看一眼黎熄，黎熄正看着她。
回过头，她说：“妈妈没有跟我提这些事。”
外婆的感慨的情绪瞬间哽咽在胸口，看着一脸坦然的苏涟，嘴角流出苦笑。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想，你们之间的事情，最好还是你们自己来解决。”
她说得冷漠，也将自己完全摘得干净，这是苏外婆没想到的。
“你还真是……跟小荷一样说话耿直又戳人心窝。”
苏涟语调慢吞吞的：“外婆当初也是因为这样和妈妈闹翻的吗？”
大概是她实在是太耿直了，站在一旁的叶峪说：“饭好了，先吃饭吧。”
苏涟的手机正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去哪儿了？”
“外婆家。”
“……你怎么会到哪儿去？”随后她可能事想到了什么，很快说，“等着。”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苏涟接着说：“外婆，妈妈很快就过来了，你想她，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跟她说。”
黎熄站在一旁，想了想，凑在她耳边说：“你不喜欢她？”
“没有。”苏涟说，“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也没什么感情，所以是比陌生人多一点的关系。”
她声音不大，可屋内一共就几个人，全都听得清楚。
苏外婆叹气，面庞灰暗。
屋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氛围也变得诡异沉默。
苏涟和黎熄两个人都是站着的，也没挪动位置，最后依然是叶峪先打破了沉默，“先吃饭吧。”
薛栗没想到平时安静得过分的苏涟会在这件事情上反应这么大，所以坐在一旁皱着眉，心里已经想到这次的事情不会太容易。
可能，她甚至没有黎熄看得清楚。
她第一次带黎熄过来，黎熄见过苏外婆，就皱着眉拒绝了她的提议，是上次……应该是十月初，黎熄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没有深究到底是为什么，反正不管是为了什么，最后的既得利益者都是她。
苏家现在已经在叶峪手上运行，就算苏郁荷现在回来，苏家的事情她也插不上手，何况苏郁荷从小到大都对家里的事情不感兴趣，甚至为了跟蒋斐私奔，跟家里断绝了来往，没想到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
她只是想到苏外婆身体不好，希望她晚年能开心一点，才会想要两个人再见一面。
人总是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抱有与众不同的期待。
却错估了事实，因为不清楚，才会把事情搞得更砸。
这不能怪薛栗，她只是想要让苏外婆临去之前再见自己的女儿一面而已，她只是没想到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会比血海深仇的仇人还要无法相见。
从来都生活在父母和谐的生活中的人，遭受过的最大的挫折就是剧团表演没有选上主演，自然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是母女深情的。
所以当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叶峪时，对方也只是叹了口气，“没事，也没什么不好。”
是，确实没什么不好。
苏郁荷过来时，一眼都没看苏外婆，只是冷漠地对苏涟说：“回家了。”
苏涟小声嗯了声，准备跟上苏郁荷。
苏外婆突然开口：“小荷。”
苏郁荷没理睬，继续往外走。
“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我跟您没什么好聊的。”
“但我挺想跟你聊聊的。”苏外婆说，“你不是最恨我操控你的人生，阻止你的选择吗？怎么现在你自己却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小荷，你最后还是变成了我，你和我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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