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7
苏涟在外面待了好一会儿，等到黎熄从病房走出来，她站起身，“你和妈妈聊完了吗？”
黎熄点头：“嗯，我先回去了，下次过来给你带书。”
“好。”她转身，没有再说一句话，走进了病房。
“妈妈。”苏涟放下水壶，站在床边，“我先去写作业了。”
苏郁荷点头，看着苏涟坐在桌边，开口：“不好奇我们之间聊了些什么吗？”
苏涟低头：“刚进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
“你进来的这么快，黎熄可没时间告诉你。”苏郁荷不理会她不走心的谎言，也没计较她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苏涟沉默，过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如果想说，直接说就好了。”
苏郁荷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抿出一个笑：“漪漪，你在想什么，虽然我猜不到全部，但是一大半我已经猜到了。”
“既然这么肯定，你又在担心什么呢？”苏涟冷淡，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她，“医生让你多休息，少思虑。”
“你说得对，我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郁荷说完这句话，调整床的角度，很快躺下休息。
苏涟转头，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开了，光线不足以传到十楼，她能看到楼下走出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是她喜欢的少年，刚刚还在为了她和她的母亲对峙。
她的心脏，还在隐隐泛着痛，不是会让人无法承受的疼痛，而是一种温柔的，缓慢的，近乎柔软的刺痛，逐渐变成酸麻遍布全神，她的鼻尖酸涩，眼睛干涸。
这次她没有哭。
不是因为坚强，而是因为已经做了决定。
而她最后的决定，一定会让他失望。
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她不能让他在承受了那么多之后，最后得到的依旧只剩下痛苦。
她不敢冒险。
她……没资格冒险。
就像苏郁荷说的那样，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坚强，苏郁荷了解她，十几年的相处，就算黎熄的接近改变了她一部分，但也仅仅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根本性的东西，其实从未动摇。
苏涟从来没有怀疑过黎熄，可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只能给对方带来的是痛苦而不是快乐，那么又有什么必要继续相处下去？
苏涟看着那个身影走远，直到他坐上车离开再看不到，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写题。
身后的苏郁荷声音很轻，却能感受到她的欣悦。苏涟知道是为什么，她继续像往常一样继续写作业。
深夜的灯光照着她的背影落在地面上，影子飘渺而寥落，一只手把发丝拨到耳后，空气安静而潮湿，独属松城的夜晚，一如往日，并没有因为任何的伤痛和落寞改变丝毫。
宋煦意第二天下午拉着贺远朝跑到黎熄班找他，见他正写着什么，一拍手打断。
黎熄手里的笔被他搁下，转头问：“怎么了？”
宋煦意：“你今天去不去医院？去的话我们一起去？！我都好久没见到漪漪了，还以为她是出什么事了呢！”
“今天……”黎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写了一半还没写完的信，摇头，“今天不去。”
“不去？！”宋煦意十分震惊，“我去，你不会是被人穿越了吧？你居然不去？！”
黎熄轻笑，“没啊，我已经知道漪漪在哪儿，这就够了，而且我们昨天才见过，我昨天答应阿姨，高考之前我会少跟她联系的。”
“呃……”宋煦意无奈，“行吧。”
“你刚刚在写什么呢？”
“信。”
“给漪漪的？”
“嗯。”
“哦……那不就是情书嘛！这玩意我有经验啊！”她满脸的兴奋，上面仿佛写满了快来问我快来问我。
黎熄好笑，“你就不用了，你的信我之前已经看过了。”
“嗯？什么时候？！”
宋煦意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
黎熄慢悠悠的语调，看了一眼贺远朝说：“我刚转过来的时候……你给过我一封情书。”
宋煦意尴尬啊了一声，她都忘了这事儿了，干笑两声，“我当时……我当时还不知道漪漪呢！”
“不过我当时写得不好吗？每一封我寄出去的情书我可都花了不少心思呢！”
黎熄表情有些难言，“那你……挺能扯的。”
“总结起来就两句话的情书，你能写两千字，挺厉害的。”
贺远朝笑出声，在被宋煦意危险凝视后，立刻正经了面孔，轻咳一声，问：“哪两句？”
黎熄收起自己还没写完的信，笑：“你长得挺好看，跟我挺配。”
贺远朝大笑。
宋煦意干笑两声，挠头，“你什么时候去找漪漪，我跟你一块去。”
黎熄：“下个周吧。”
“行，我们跟你一块去，说实话我有点怕阿姨。”
“……她除了对漪漪严格一点，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你哪儿看出来的她好说话？！”宋煦意十分震惊，“我靠！她一个眼神看过来，我整个人都被镇住了，根本不敢动弹，浑身温度骤降十度。”
黎熄：“……”
贺远朝：“别太离谱。”
“我说的是真的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苏涟这周跟蒋斐通了一次电话，说清楚了苏郁荷的情况，蒋斐原本是打算过来的，但被苏郁荷拒绝，最后也没过来，只是转了五百万过来。
苏郁荷看着转账的消息，低头冷笑了声，收起了手机。
“他最近没过来找你？”
“我们的联系一直没有很多。”苏涟说，“你只是太担心了，所以才会觉得我和他联系很多，事实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不管是见面还是说话的时间，可能都没有和薛老师说话的见面的时间多。”
“漪漪，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
“我需要一点时间。”苏涟说，想了想又说，“妈妈，你下次和他见面可不可以对他态度好一点？”
苏郁荷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点头：“只要你做的决定是我想的，我当然不会对你的普通同学态度太差。”
“……”一阵长久而窒息的沉默后，苏涟轻声，“嗯。”
苏郁荷看着苏涟略显失神的表情，笑着说：“早做这个决定，你之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不一样。”苏涟皱眉，转过身给苏郁荷倒水，“喜欢他是我的权力，拒绝他也是我的决定，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力，只能左右我的决定。”
“对我来说，都一样。”
苏涟没有再解释，放下水杯，从病房走出去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周彦江经过停住，“怎么坐在外面？”
苏涟摇头，“我在思考。”
周彦江轻笑，跟着她一块坐在位置上，问：“思考什么？”
“如果一个人，你很喜欢他，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你准备拒绝他，应该怎么说，会让伤害小一点？”
“如果是拒绝的话……不管怎么说应该听起来都会感到伤害吧，而且伤害的程度，应该由事情本身决定，而不是由话语的内容决定。”
苏涟点点头：“你说得对。”
“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要拒绝他？”
“癌症，是不是有很高的遗传率？”
“不一定吧，这个……阿姨是脑癌，脑癌的遗传率很小，如果健康作息饮食，其实……”周彦江说到一半，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要拒绝他吗？”
苏涟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等了下，她又说：“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吧，我带给他的总是麻烦更多一些，妈妈对他的态度也不好，我们之间，永远是我需要他更多一点，而我很少能帮到他。”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出现了深刻的迷茫，那种迷茫仿佛误入了一片丛林，她想走出去，可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最后还是会绕回原点。
“……可能也不是，我不知道，我感觉很累，很难过，虽然在他身边要好一点，可是那种美好，也会很快变得稀薄，最后被我身边的现实击碎。”
“我很痛苦，这种痛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排解，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痛苦从何而来。我很愧疚，每次看到他我都很愧疚，因为我知道他很努力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他，虽然他告诉我他不需要回报……不，其实他要回报……他要的回报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给他……”
“他很喜欢我，我应该……也是喜欢他的，不然我现在不会这么纠结，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感觉很难过，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仰着头，天花板是一片空白，眼睛突然感到一阵酸痛，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
她的思维很混乱，一切的事情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周彦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黎熄，点头打了下招呼，从长椅上站起身。
黎熄身边还跟着宋煦意，在两个人开口之前，贺远朝先一步把宋煦意拉着离开了。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苏涟擡头，一眼看去，走廊仿佛没有尽头，白煞煞的炽光灯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像是某种未知的相遇。
之前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面对着对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连动作都没有，他们相隔的不远，只是一个伸出手没有办法接触到对方的距离。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对我说这些事？”
“还是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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