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捉虫)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起成亲,啾啾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
她不敢答应。
他说他的家人喜欢她,她来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他们对她的热情。
可在她坦白自己的身世的时候,那些沉默的气氛让她情绪低落,她甚至感受不到大家是不是还欢迎她。
“我......”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成亲了。
第一次拒绝他时啾啾心里有些内疚,如果再次拒绝他,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啾啾第一次不敢直视宋戎的眼睛,委婉地拒绝道:“我的出身不好,我们的情况还这样特殊,你的家人是不会同意地。”
两个女子成亲,还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便是再宽容待人的长辈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我知道,刚刚我说的那些你没有亲耳所闻,你现在不会轻易信我 ,”宋戎看了她一眼,握着她肩膀的手摇了摇,轻声道:“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内疚对不起我的,古人常说“凡事要三思而行”,就是说做一件事定要认真思考三次之后再有所动作,以免日后后悔,小事尚且要三思,何况是成亲这样的大事,你拒绝肯定是有你的缘由,有你的忧虑和顾忌,让你有这些顾忌本是因为我不够好,或是我这边有不足之处。”
啾啾长长的睫毛微颤。
宋戎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肩膀贴着她顺滑的脸蛋,手指穿过她柔软顺滑的黑发,一下一下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蝴蝶骨。
“别自责,”他轻声安慰,“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奶奶还说明早她来看你呢。”
风歇雨暂停,苍茫大地间,鸟雀忽然鸣叫起来,窗下花圃中,兰草叶间悬挂着的水滴悬悬欲落,“吧嗒”一声,掉到潮湿的地上。
啾啾骤然回神。
“奶奶明早要......要见我?”啾啾心里揪了一下,嘴唇蠕动了好几次,终于问出口:“是要赶走我了吗?”
语气可怜,听得宋戎心都软成了一片。
她还是不相信他的家人没有嫌弃她。
宋戎也不知他祖母见啾啾有什么事,今日祖母他们的反应也很奇怪,他原本想着,就算家里知道啾啾的身世也没什么,他们不是那种会看不起青楼女子或是瘦马的人。
以他对她祖母和家人的了解,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但啾啾并不知晓,对于她来说,他的家人只是陌生人。
他们晚宴上的反应让啾啾伤心且尴尬。
他只能亲了亲啾啾的手指,轻声道:“害怕吗?”
啾啾点了点头,依在他怀里,擡头看着他时眼里有浓浓不舍:“如果奶奶要我搬走,你不要和她起争执,你心底有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宋戎又气又想笑,问她:“你不住这儿了?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她好像没有什么打算,啾啾眼泪汪汪地。
“我听到附近山上有钟声,应当有道观,我想搬到那里住,你空闲时偶尔来看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啾啾越说越伤心,她都没什么能报答宋戎的。
宋戎听着她伤心欲绝地说着依依惜别的话,紧了紧怀抱,下巴摩擦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叹了一口气:“别多想。”
“奶奶他们是农人出身,农人大多质朴无华,我们农人,就像每日脚下踩着的、伺候的土地一般宽广包容。”
“睡吧,我在这守着你。”宋戎抱着她躺下,手掌安抚地拍着她背心,轻哄着:“等明早你起床见到奶奶就知道她不是想赶你走了。”
啾啾稍稍安心了些,左右她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此番也见了宋绒的家人,也没什么遗憾的。
她在宋戎安稳的心跳声中闭上眼睛,这个怀抱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难受的日夜,她呼吸慢慢变得绵长。
等啾啾睡着后,宋戎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
他坐在榻边看了会儿她安稳的睡颜,俯身在啾啾额心落下一个吻,道一声:“好眠。”
这才起身回他自己的院子。
他们还没成亲,自然不能再日日睡在一起给啾啾惹闲话,让人觉得啾啾轻浮。
这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可别人说起来只会谴责女子,他们不能接受女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可他们允许女子无私给予奉献。
他刚准备剪了灯芯睡下,外面小厮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在门口低头道:“阿郎,老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宋戎不紧不慢地放下剪子,轻笑了一声:“你去回老太太,我等等就过来。”
他刚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他不信老太太不知道他去见了啾啾,可她还是没叫他谈话,一晚上都没叫他,他还以为他奶奶忍功见长忍得住。
结果,他回来刚准备睡下,就叫人来寻他了。
果然,还是那个讲究“矛盾不能过夜”的老太太。
宋戎放下手里的剪子,在镜子前面正了正衣领,衣领和肩膀处被啾啾睡皱了,他只得换了一件衣裳。
再出现在老太太的院子时,天上连丝丝细雨都没了。
晚风簌簌吹过树梢,月亮从云层里出来,月光照在石板地上,湿润的水迹折射着白缎似的华光,好似一抹流动的雪。
同一个小院,老太太的屋子和啾啾的分列东西方向。
宋戎上了台阶往右走,来到老太太的“岁丰年稔”屋。
之所以是岁丰年稔,是因宋老太太在房前屋后开辟了好几块地,种了各季的瓜果蔬菜,还有一小片是种水稻的,春夏交替时,南风送来清爽稻香,坐在屋子里望出去,绿油油的一片。
正应了那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此时水田刚春耕完,田里没插秧,看着光秃秃一片。
宋戎刚撩起帘拢,推开门,迎面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飞来,他脚步半旋,侧身躲了一下。
那东西“啪”地砸进那块小水田里,硕大的青黄色柚子皮在水里翻滚了两下,最终半浮起来。
宋戎右眼皮跳了跳。
“你这个混账东西。”宋老太太气势如虹,做惯农活的粗粝大掌拍得桌面上的茶杯一跳一跳。
宋戎刚进来就背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站在门口看着他祖母,笑道:“您孙子怎么就成混账东西了,他怎么气着您了,跟我说说,我替您收拾他。”
“呸,你个无赖。”宋老太太伸出手指头,隔空点着他,从头点到脚,“你就是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是外面是黄金,里面是破棉花。”
宋戎摸了摸鼻子:“那叫“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奶奶。”
宋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懒得和他扯这些,直接道:“好,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我是个无知村妇,比不得你们官老爷有文化,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就是看人家小姑娘是那种出身,无亲无故地,好拿捏,所以你拿人家当幌子,好在背后行你那些鸡鸣狗盗的事。”
宋老太太一生气,用上了好几个成语。
宋戎挑了挑眉,走过去:“我做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了?”
他竟然学会了敢做不敢当。
宋老太太鼻翼狠狠扇动,深呼吸了一下:“好啊,好一个做了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以为我不知道是吧?你老宋叔都告诉我了!你不止好男风,还喜欢穿女装去魅男。”
“你若是喜欢男儿,我并不会说什么,但你把啾啾带回来,是不是存了骗婚的心思,你为了自己的私欲去伤害另一个无辜之人,这就是错。”
“你是不是就欺负人家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你为所欲为。你往后不可能有子嗣,是不是还要推在人家小姑娘身上,怨人家不能生?”
“你可真是个混账!”宋老太太气得脑袋疼,她从来没想过,她养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
宋戎顺从地听着她斥责完,反倒松了口气,坐下来倒了一杯热水,双手端到宋老太太手上,轻轻地顺着老太太的后心道:“您先喝口热水,缓一缓,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难道还有隐情。”宋老太太皱眉,就着他倒的热水含了一颗护心丸,“我倒要听听你要怎么狡辩,你说吧。”
宋戎没急着解释。
他先问了一下自己心中困惑的地方:“奶奶,吃饭的时候啾啾和你们说自己的身世,你们都没说话,是因为你们不喜她,还是因为你们以为我喜欢男人却拿啾啾当挡箭牌骗婚所以在生气。”
“啾啾因为这个伤心了吗?”宋老太太放下茶杯,想到啾啾那孩子估计要误会,不禁深吁了一口气,“也是我们做长辈的遇事不稳重,处理不当,才伤了孩子的心。”
宋戎咳了一声,移开视线:“您应该知道怎么哄小姑娘吧?和哄小子其实大差不差。”
宋老太太别了他一眼:“别岔开话题,你是不是欺负人家。”
宋戎一本正经道:“孙儿不是那种人。”
“你是哪种人?喜欢穿裙子的人?”宋老太太反呛回去。
宋戎就知道裙子这事是翻不了篇了,但他自有应对之法。
他像所有忽悠长辈的臭小孩儿一样,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能告诉您,我对啾啾是真心地,至于女装,那是朝廷有任务,这是机密,我不能泄露。”
宋老太太在乡下也听说了近日扬州的非法牙行和一些勾栏妓院被封的封,拆的拆。
再一想到啾啾是从扬州来的瘦马。
她家绒绒长得这么好,不会是被派去那种地方去做间人了吧。
她睁大了眼睛,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是朝廷的事啊,那奶奶不问,奶奶不多嘴,是奶奶误会你了。”
宋老太太心惊肉跳,拿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小心翼翼道:“那你,你没被占便宜吧?”
宋戎开始胡说八道:“差一点点,其中心酸屈辱,孙儿不想再说。”
好大一朵出淤泥而不然的盛世白莲。
他不过是在那溜了几个月的嘴皮子,除了前三日,后面每日吃人家衣兜兜里藏回来的糕点,晚上还有漂亮小姑娘抱着睡,天王老子都没他过得快活。
“哎哟,乖乖受苦了,受苦了。”宋老太太心疼地抱住他的好大孙,直摇头:“你一介男儿短暂地经历那些,尚觉得心酸屈辱,不愿再回忆,试想那些流落的无辜女子又该多凄惨多难受。”
宋戎被祖母按在怀里,眼神偷偷撇她神色,面上却端的是古井无波:“那我真心想娶啾啾呢?奶奶会不会觉得我给家里丢脸,您不怕被周围邻里笑话?”
翌日一大早。
天际浮起青白的鱼鳞,一轮喷薄欲出的朝阳冉冉从地平面升起,雨水未曦,阳光照进叶尖剔透的水珠,半个屋子都沐浴在金色的朝辉之下。
啾啾眼睛还未睁开,手先在被子下摸索,身边空无一人,宋戎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也不知晓他什么时候走的。
啾啾睡眼惺忪,擡手揉了揉脸给自己醒神,像一只在给自己洗脸的可爱小猫咪。
宋老太太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被纤长的手指按住,白糯糯的脸蛋被手指揉红,长长翘翘的睫毛一颤一颤,像要从眼睛下飞出小蝴蝶。
她老人家这辈子都没有女儿缘,她生的是儿子,儿媳生的还是儿子,要是啾啾做了她的孙媳,那就好了。
她肯定每日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带出去炫耀。
这么好看的女娃娃,生下来的小娃娃那还不像天仙一样。
宋老太太心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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