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媳妇儿
浅水湾的龙舟赛早已停歇,码头龙老大家的龙舟夺得锦标第一名回来,邻里的欢呼庆贺声留在左车窗后面。
啾啾小心地伸手,撩起一丁点纱帘,偏头去看,看一眼又乖乖地放下,坐好。
佘舟野顺着声音看过去,谢九就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坐在那儿,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两兄妹安安静静地,车厢里只有车辕拉着车轴滚动的声响。
忽然,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一抹轻笑,他问:“知道我是你哥哥,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啾啾冷不丁听到旁边冒出一句话,还有点恍惚。
她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伸手将落到腮边的鬓发别到耳后,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想问的。
面对这样的强权,不管问什么,结果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将你骗去卖了。”他疑惑。
啾啾这才开口,认真道:“你不会,你卖不了我。”
她很认真,佘舟野不禁挑眉。
“这么信我?因为我给你送过嫁?”
啾啾摇头。
不管是成亲那日他背她时,她觉得他的背影似曾相识,还是因为他参加过她和宋戎小型隐秘的婚礼,这些都不足以让她信任他。
佘舟野疑惑,他们分开太久,他如今并不了解她,他问:“那是为何?拉你走,你就敢跟我走。”
啾啾擡头,看着他和自己相似的脸,认真道:“因为我阻止不了。”
连宋戎的人都不能阻拦他,更何况她只是一个逃跑的瘦马,即便有主持师太帮忙,帮她造了一个新身份,但有心人要查,一查便能发现。
她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帮她对抗这些强权,经验告诉她,与其做抵抗,吃更多苦头,不如蛰伏着。
她的脸生得很甜,可她说的话,很苦。
他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乖顺的女郎和记忆里的小团子结合起来。
“你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佘舟野仔细地看着她,看着她瘦削的肩,尖尖的脸,不盈一握的腰。
这个素有玉面阎罗之称,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凶名响彻朝野的男人,看着她,咬着牙,竟然微微红了眼。
记忆中,她的样子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家里各种补品终日不断,三岁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五十斤的胖妹妹,圆头圆脸圆小手。
谢家和佘家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千娇百宠,便是比之郡主也比得。
自小,吃的是稀罕的鹿乳,头上戴的观音兜,虎眼是黑曜石的,颈上围的围涎是最柔软的丝绵做的,穿的是寸锦寸金的云锦,就连脚上踩的猫头鞋鞋面是一匹十金的蜀锦,足饰珠玑,富贵逼人。
出去玩必须要人背着,但凡放下来走两步就要哭。
她不要别人背,那时候认准了只要他背。
可他也就比她大五岁。
最过分的是,她骑他就像骑大马一样,扯着他耳朵叫:哥哥冲,哥哥冲!
在他背上赖上一日,夜里回去他的两根手臂都是肿的。
肿得擡不起手时,就要找祖母哭。
“什么胖妹妹,太黏人太讨厌了,我再也不想背她了!”
祖母总是说:“再过几年,等你妹妹再大些,你想让她与你亲近,她也不亲近你了。你就是想背也背不到咯。”
可那时候他总不信,小孩子的意识里一日、一旬、一年......是那么长,那么久,童年好像是无穷尽的。
不管是每日都会看见的人也好,还是偶尔遇见的人也罢,都好像永远不会离去。
再过几年在他的眼里,是漫长且没有任何概念的数字。
还不等他明白再过几年到底是多少年,后来,他真的再也没背过她。
在他的人生里,不知道多了多少个几年,才再次见到她。
如今,她都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她走丢那日,他在门口石狮子旁边坐了许久。
天黑了,谢嬷嬷出来寻他,他坐在石狮子上往坊门外眺望,天真地问着眼睛红红的谢嬷嬷:“谢九呢?胖妹妹今日怎么不来了。”
谢嬷嬷那时候擦了把眼泪,跟他说:“她不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那时候他还生气。
“你猜我说什么?”佘舟野看着她平和的微笑还有脸上完全不起波澜的眼睛,心底叹息了一声,知道她不会去猜。
他自问自答,苦笑道:“我说,好啊,她不来,那我就去背别的妹妹,反正我还有一个妹妹,到时候让那个哭包娇气包哭去,生气去。”
哭包?娇气包?
啾啾听着他说起从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幼时竟然是这样的。
她很喜欢哭,也很喜欢生气吗?
可秦桑一直说,她是她见过最坚强最听话的小孩子。
别的小孩子被送来,都是哭啼啼的。
唯独她,她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牙转手卖过几次了。
因她长得好看,人牙子想卖个高价,所以,她虽然穿得不好,可身上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林妈妈叫人给她们训话,不听话的要挨打,秦桑说,那时候她很有趣,嘴巴翘得老高,捏着小裙子,对着角脑和婆子说:“你敢打我,我哥哥会来打哭你!”
秦桑说起来的时候,她对那些事完全没有映像。
原来她真的有哥哥。
他的哥哥还很牵挂她。
他眼里藏着的心酸与心疼,啾啾看在眼里。
但她一颗心毫无波澜。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秦楼的时候,她一直很渴望有亲人,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是被拐卖的,而不是被父母卖掉的。
多少个雨夹着雪的冬日,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止,怪风呼嚎的时候。
她拉起被子蒙住脸,将脸埋进手臂里,小鹿般的大眼睛快速眨动,氤氲的水汽充斥满眼眶。
耳边回荡着人牙子吓她们的话:“你们爹娘不要你们了,才让大猫把你给叼走,来到这。”
“千万不要哭啊,外面一点也不可怕,外面没有大猫。”啾啾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她熟练地安慰自己,声音充满了期待:“我很乖,爹爹娘亲一定舍不得不要我。”
兴许她是被拐卖的,她的爹爹娘亲一定惦记着她。
她相信爹爹娘亲会找到她的,他们找到她会爱她心疼她。
只要这样想着,她就眉眼弯弯,捂着嘴巴像一只偷到腥的小老鼠。
她想要活得久一点,不管怎样都要活活下去,活得久一点。
只有活得久一点,才可能有与家人重逢的一日。
这一日来了,她的哥哥果然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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