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窒住:“这……我也是好意,她们在家里娇生惯养,不先立好规矩,日后闯祸,咱们也拿捏不了教训的分寸。”
淮安王妃还未接话,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晏乐纯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也没见婶婶动她半个指头,怎么这回倒想起立规矩,普天之下也难找一个比她还混帐的姑娘罢?婶婶要教训人,就先把晏乐纯吊起来打一顿,再来说别人。”
晏乐纯是太子独女,投生在侧妃的肚子里,却养在太子妃膝下,是晏徽霖的亲妹妹。
她年方十七就已然同她兄长一般顽劣,是个真正骄纵的郡主。因太子妃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即便她手上已经沾了好几条人命,也没有人动她分毫。好在她的侍读早在几年前就选好,并没有赶在这一批,否则清殊她们吃的苦头要更足。
太子妃被呛得脸色发白,纵然心里再气,也不好回嘴。同侄儿闹气,一则面上不好看,二则她也摸不准这个魔王的脾气,搞不好又被狠怼一通,到时更丢人。
“云哥儿,少说两句。”淮安王妃假意训斥,实则心里乐开花。
“罢了,事都翻篇了。”皇后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地揭过,“怀佩,送孩子们去令霞宫好生安置,她们初来乍到,少甚么都要添上,不许苛待。”
“是,娘娘。”怀佩嬷嬷领命去了。
皇后又道:“你们几个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都留下陪本宫用晚膳,叫厨房添上几个菜,尤其是云哥,不许跑!”
众人偷笑,晏徽云的目光才从退出宫门的那道身影上收回,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嗯。”
永平王妃奇道:“难得云哥儿听话一回,平日里十次九次不愿留的,今儿倒赏光。”
“哼,谁知道是被甚么绊住脚呢。”淮安王妃似笑非笑地嗔了儿子一眼。
晏徽云耐心告罄,实则不想当这群中年女人的谈资。他朝皇后行了一礼,扭头就走:“我出门逛逛。”
淮安王妃在后面喊:“有鬼追你?御花园长腿跑了不成。”
目送他的背影,皇后若有所思道:“云哥儿是不是瞧上宫里的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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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令霞宫安置好,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辰。
这里的环境还算清幽雅致,一应物件都齐备。除了清殊这一批新到的侍读外,东边院子里还住了旁的侍读,总共八人同住一宫,每人各分得一间居室和两个宫女。
这有点类似于寄宿学校,只是配备了保姆的那种。
闲下来,清殊便想起那个替她们报信的宫女,汐薇。
先头跟着她们的那一批宫女,都被分配给各个侍读了,唯独汐薇不见踪影,她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快传晚膳的时辰,清殊才瞧见有人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怎么了?”清殊心里一惊,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汐薇拦着她的手,淡淡道:“小伤,不过被罚两板子罢了,这是皇后娘娘心慈,没有大碍。”
清殊微怔,迟疑道:“是因为你报信的缘故?”
汐薇擡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姑娘,进去说罢。”
直到进了清殊的屋子,汐薇才道:“姑娘不必自责,这就是宫里的规矩,并不因动机的好坏而改变。王内监同样被罚了板子,这是因为他故意延误你们觐见的时间。我越过王内监去报信,是权责不清,即便我此举在主子看来是立功,也当罚。”
清殊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汐薇挑眉,好像有些意外,“姑娘竟这样听劝?”
清殊敏锐擡头:“难不成有人说我顽固?”
汐薇笑了笑,点头道:“有,那人正在外头等你。”
清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皱眉道:“人多眼杂,还是不必见了。”
“姑娘放心,你只管出令霞宫往左,贴着墙边一路向前。”汐薇替她引路。
清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听她的话,出门去。
天色将晚,余晖泛着橘红的暖光,将恢弘殿宇笼罩其中。
朱红的宫墙分割出一条条道路,清殊沿着墙根一路向前。
少女脚步缓缓,不知不觉带着轻快的节奏。
隔着墙,另一道脚步声与之重合,却是闲庭信步,不急不慢地跟着少女的速度。
清殊耳朵动了动,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谁啊?”
墙那边传来一声冷哼,人虽不应答,意思很明显: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清殊撇了撇嘴,也小小声哼道:“哑巴吗?光哼哼谁认识你?”
那头传来一声冷笑:“曲清殊,你长本事了?”
清殊眉头微皱,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在生他的气,怎么这人还敢凶巴巴?!
意识到不对劲,清殊赶紧肃着脸,冷道:“凶甚么凶,你算老几,我现在进了宫,再欺负人我就告状去。”
“为甚么答应进宫?”那人突然问。
清殊脚步顿住,被他突如其来地一问打乱了阵脚,疑惑道:“难道我还能不答应吗?学你似的抗旨,我哪有那个本事。”
那头的脚步也顿住了。
隔着一道朱红的墙,清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
“你没有的本事,我有。你既然不想,为何不来找我?”
清殊默不作声,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甚么叫不知道?”那人不耐。
清殊也有点恼,没好气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能找你呢。是,我以前丁点大的事儿都要你帮我,可是我又不是以前的我。一遇到事,我也没想起来找你。”
墙那头突兀地沉默了好久,半晌才听他道:“那你现在是心甘情愿进宫吗?”
清殊放缓脚步,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道:“有一点情愿,又有一点不情愿。”
徐徐晚风吹过,隔着墙的两个人不约而同闻到了风里的花香。
那头许久没答话,无言的空气好像飘着一句话:女人真复杂。
“情愿是因为我想见识一下新的环境,不情愿是因为这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而且……”清殊的眼神暗了暗,“我觉得宫里有些可怕,和我想象得不大一样。”
譬如,一不留神就要遭殃的规矩。譬如,到处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清殊烦躁地把石子踢远,好像把郁闷的情绪狠狠踢走:“罢了,管他呢,来都来了。方才的话通通收回,都是我胡说的!我曲清殊是谁?还会有聪明的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墙那边传来一声哼笑,“嗯,谁能有你厉害。”
也许是傍晚的光线格外动人,投射在少女身上的光晕美不胜收。她鹅黄色裙角轻轻扬起,走着走着就不经意地跳一下。另一头,俊美少年背着手悠闲前行,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似乎能想象出她此时的神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一向冰冷不耐烦的脸上竟挂着微微的笑意。
胖胖的橘猫在墙头打盹,被说话声惊醒。它懒懒擡眼,也不动弹,目送着这场特殊的同行。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不知怎么,清殊不大想回去,于是脚步放慢了一些。另一头,那人也适时放缓了节奏。
清殊随意擡头,目光落在某处,惊喜道:“小猫!”
那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嫌弃道:“胖得不成样子,哪里小。”
清殊不理他,试探着伸手抓猫。
胖橘猫灵活地跳走,自以为逃跑成功,却被另一头的魔爪逮住。
“喵呜!”胖橘使劲挣扎。
少年轻松跃上墙头,随手把胖橘往前递,“接着。”
清殊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晏徽云和猫,愣了一会儿才接过胖猫,呼噜呼噜毛,“宫里伙食这么好吗?它好肥啊,可有主人?”
少年背着光,坐在墙头看她:“没有主人,是只野猫。你成日里吃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也会同它一样。”
清殊狠瞪他,没好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晏徽云难得没恼,甚至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像是故意逗姑娘生气后的神态,“你领它回去,它就有主人了。”
清殊认真想了一会儿,问道:“我来这里读书还能养猫吗?不合规矩吧。”
晏徽云眼神暗了暗,“不想听的规矩就不听,有人啰嗦,就来找我。”
他这样的话,又让清殊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她垂头撸猫,不看他,语气平淡道:“嗯,我有分寸,也有我自己的道理。你也别小瞧我,有些事情我可以摆平,有些性子是我自己想要收,不是旁人逼的。所以你不要总是很强硬地替我出头,你虽不说你的难处,可是我知道,你做事也有代价。”
就像姐姐不顾一切地想帮她抗旨,清殊很明白,晏徽云也想这么做。
同样的道理和同样窝心的感觉,清殊又经历了一遍。所以这次她可以很平静地笑道:“你也收收你的脾气,万一你都遭殃了,我岂不是更求路无门?”
晏徽云没料到自己会被小姑娘教育一通,可他很难说清心里的滋味。没有烦躁和恼怒,也没有不耐和冰冷。
这种感觉,就像夏日里的一碗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细听,又像是融融暖风吹过万里雪原,是坚冰融化的声音。
“嗯。”他突然点头,应了一声。
清殊摸着橘猫的手一顿,唇角微勾,是一抹浅浅的笑。
作者有话说:
盛夏梅子汤非原创,是摘自网络的一段词。写到这里觉得超级超级贴切,很适合描写初恋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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