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剧本本来就不好拍,又有余琛、方羽舟等人环伺在侧。对着这一圈在戏外有不少枝节的人,段棠梨更要一再提醒自己置身事外,专心入戏。
她迫切想要演好,咬着银牙吊着一口气去演。可所谓入戏,就是越想着这回事,越是出离,技术动作随之变形。
几回下来,任谁的状态都好不起来了,余琛便索性不拍了,放大家去休息。
“棠梨,你跟我来一下。”叫住引起问题的主角,余琛的口吻很是自然。
段棠梨才刚泄出一口气,又被这句话勒紧了心弦。
她转身对上余琛。脱离了拍摄,他那双不管重来多少遍都没有波澜的眼眸,终于起了涟漪。平日里乌得发沉的瞳仁,在水晶吊灯华光的照拂下,也清明了几许,透出眼底下的点点笑意。
不知是看着她便心怀喜悦,还是看她这样狼狈好笑。
余琛把她叫到后台,远离了剧组的工作人员,也远离那尊他不愿见也碰不得的笑面阎罗。
没了旁人在,他很直白:“你的眼神太乖了,不够叛逆。”
段棠梨怔了怔,似是没料到他当真只是就事论事。思绪试图跟上他的节奏,她慢慢会意到他的深意。
殷葵是个极端自我的人,喜怒哀乐都围绕着自己,外物只能掀起一点点小波澜。冷漠也好,狠厉也罢,殷葵其实从未考虑过自己是什么情绪,也不在乎表达出来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影响,这些标签都是表演者贴上去的。
段棠梨做不到这样。在殷葵这个年纪上,她早已习惯了迎合别人。穷苦人的自尊,不名一文。
纵使时过境迁,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仍然驱使她极尽察言观色,太多考虑别人的感受。
余琛看破了她的软肋,或许是新锐导演的直觉,或许是他本就对她知根知底。
想明白的一瞬,段棠梨莫名有些许感激他,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戳破自己心底这层隐秘。
她微垂着睫羽,淡淡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见她难得低头,余琛似是愉悦了一些,眼底那抹笑意在偏暗的后台里也显眼起来。
“棠梨,这偌大剧组里,只有我能看出你的问题在哪里。”他向她走近了一步,些许灯光落在他挺直的背脊,将绰绰投影压在她的头顶上。
段棠梨下意识擡眸要躲,疏离冷光穿过细密睫羽,反而更衬得他的投影有压迫感。
图穷匕见似的,余琛的唇角扬起尖锐弧度,声线沁了寒气:“你需要我。”
一个标准的陈述句扎进段棠梨的心窝里,他没有给她留下疑问的余地。
十七岁时,是她主动祈求他,需要他。六年过去了,这反而成了她想方设法摆脱的梦魇。
段棠梨暗暗咬起下唇,早该知道他没有那么好心。拍戏时他是导演,以他的专业度不会拿整个剧组做威胁她的筹码,但这不意味着他不能另外存一份心思。
见她不应,余琛便加深诱导:“你看你现在生长得多好?年纪轻轻就拿了莱纳电影节女主角,光华逼人,美貌与名利毕于一身,早不是六年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你逃什么呢?先是找陈群,争取他引荐你做《刺鸟》的女主角。现在又攀了顾翊,叫他在《再生花》做你背后撑腰的人。”
他的语调像是在形容一株濒临枯萎的植物,在他的细心呵护下长得娇妍。
余琛含着笑看进她眼里,嗓音温沉:“这些年你红遍大江南北,都没有人追问过你的身世,连那个手眼通天的小顾总都不知道。你看,我将你保护得多好。”
他邀的是贪天之功,却不似方羽舟那般充满讨好意味,更像是吐信的毒蟒,一点点露出威慑的底色。
段棠梨僵直着纤薄背脊站在原地,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铺天盖地般涌来。她从不认为自己的身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却一再将它包装成禁忌,将外界的胃口吊得高高的,最后竟真的成了一个禁忌。
“余琛,我还给你的还不够吗?”她的齿关因压抑不住怒气而轻颤,细白十指紧紧攥在一起,如同命运纠缠的死结。
曾经借过一个人掌心的温度,虽然他此刻并不在身边,段棠梨也能从紧握的指节里感受到力量,涌到喉头,化作她独立的宣言:“五倍十倍,我全都已经还给你。从今往后,别想再让我向你低头了!”
余琛讶然。开头刚说她的眼神太乖了,现在却如此违逆他的意思,简直讽刺到骨子里。
趁他走神之际,段棠梨提着裙摆便晃了过去,一秒钟都不愿再逗留。
余琛也只是愣了两秒,便追了过去:“你别走。”
段棠梨起先是快步走动,见他跟了过来,便越发加快脚步,顾不得形象踩着一双高跟鞋就跑了起来。她素来注意避免的那种哒哒声,此刻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后台里,急促得骇人。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你别走!”余琛的气息有些乱了起来,步伐也随她加快。
眼见着他要追上来,段棠梨情急之下放倒了一张凳子。两人位置接近,加上他还在回味她刚才的话语,一时不防被绊了一下。
段棠梨即刻转过拐角,却因走得太急崴了脚,吃痛地低叫出了声。
身后紧追的影子又立了起来,随着距离缩短越发庞大。
段棠梨急得额际冒汗,忽地有一双大手捞起她细韧的腰肢。天旋地转之间,她被来人打横了双腿抱在胸前,飘在云端般离了地面。
视野急剧变化,走廊与尽头电梯之间的距离被大步收窄。她被抱进了电梯里,最后余光扫见余琛气得青筋浮露的脸。
电梯开始上升,意味着余琛再追不及。惊魂未定,段棠梨下意识按了按扶在自己腰间的手掌,却不由得一怔。
那是微冷雨夜里,曾经借过她温暖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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