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行(4)
施戴子道:“师娘当初给你改名字,这些年又不让见客,说到底都是为了瞒着,结果你当众大打了一场,闹得人尽皆知。师父纵然把事情料理了,但背地里总有人说闲话,那些人不明就里,以讹传讹,将来更不知说得多难听呢!”
高根明道:“正是这话。咱们行走江湖,名声是顶要紧的东西。穆师弟也不能只顾自己委屈,就不顾师父的脸面。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原来不过受几句教训,这算什么了?真论起门规来,你不遵师命,就如大师兄所说,打几十棍子也属寻常,没处喊冤。”
穆人清道:“要动棍棒,反而没什么,我是乞丐堆儿里滚出来的混小子,难道怕打?可师父明明什么都知道,干嘛处处派我的不是,竟命我给仇人赔礼?又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拜过那姓王的,就得认账。我不服时,给他讲道理他又不听,只说江湖规矩就是这样……我去他妈的江湖规矩!后来吵得狠了,他说:‘你不过仗着武功得胜,就敢当众侮辱昔日师父,又要打断腿,又逼迫磕头,好不威风!那我如今得罪了你,也给你磕头赔礼可好?免得将来你武功也胜过我时,翻起旧账来,教我性命难保!’然后……他……我……”
话到此处,已是气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几番提气都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施戴子与高根明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接话。
令狐冲听着穆人清转述岳不群的言语,看着他委屈愤懑的神色,自己脑海之中,回荡的却是另一段声音,那声音冷冷的,一字一句的道:“令狐冲令狐大侠,你还不解开我的xue道,当真要大伙儿向你哀求不成?”
此时满座寂然,只剩下穆人清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令狐冲怔怔的瞧着他,渐觉面目模糊起来,连桌上佳肴,都仿佛变作了药王庙地下的泥土。一会儿看见师父在冷笑,一会儿又看见自己在发抖,禁不住黯然道:“这样儿软刀子伤人,最为厉害,岂是什么门规、棍棒可比的?”
穆人清闻言一震,呼吸却缓缓慢了下来。
只听令狐冲又道:“什么江湖规矩、门派教条,不过骗骗蠢人罢了,其实狗屁不通。大丈夫自有高天阔地,行事问心无愧即可,旁人言语,理它作甚?”
穆人清喜道:“不错!那些规矩都是欺侮人用的,我不听又怎地?”转念间又叹了口气,道:“倘若师父也这般说,那就好了。可惜他竟跟蠢人一气……”
令狐冲悠悠的道:“师父不是蠢人,他的道理都是讲给别人听的,自己背后行事,半点儿规矩也不讲,什么招数都使得出……”
高根明探身斟酒,凑到近前,轻声道:“大师兄再饮一杯么?”
令狐冲醒过神来,忙道:“哎呦,不能再喝了,我已经喝多了,有些说胡话呢。”高根明又问:“那要不要叫些米饭、面饼来吃?”令狐冲道:“好,快去叫罢,可别饿坏了穆师弟。”
少时饱餐散席,当晚就在这客店中住宿。第二日清晨起来,四人又再一同用了早点,施戴子和高根明两个,仍是劝穆人清去追岳不群夫妇,早些回山。
穆人清叫道:“我非去衡山不可,你们可别赖账!”令狐冲伸手搭住他肩头,笑道:“他两个不带你去,我来带你,怎么样?”另外三人都是一惊,穆人清问:“啊?为什么?”
令狐冲道:“我跟莫大先生交情甚好,他生了病,我怎能不去探望?一个人旅途寂寞,正好找你做伴儿。”
穆人清道:“好,那咱们四个人一起走,热闹得很。”令狐冲道:“我自从离了黑木崖,就一直赶急路,有些累了。不如让他们带着人参先走,咱俩缓缓跟着,到衡山县再会合便是。”
施戴子和高根明在旁听着,并不插言,只等穆人清自己决断。少时见穆人清点头答允,这才接口,将莫大先生家住何处、有何记认等事说了,又分给穆人清几件换洗衣服、一些散碎银两,包好了给他背上。
高根明结过店账,四人一起上马出城,缓行了三四里,将诸般叮嘱言语都说尽了,这才拱手告别。施、高二人挥鞭纵马,令狐冲和穆人清却仍是按辔徐行,这么一快一慢,渐渐的便分隔远了。
又行一阵,穆人清已望不见前面二人,这才问道:“大师兄,你将四师兄和五师兄支开,单留着我,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罢?”
令狐冲笑道:“你小子毕竟不傻。”伸手一捞,将两匹马的缰绳都拉住了,下了大路,转到一片草地之上。
穆人清又问:“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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