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恃(3)
穆人清扶住门口那棵大树,呕吐了一阵,但他腹中空空,只吐出几口酸水。缓了一会儿,疼痛渐消,心中又懊悔、又恼怒,可要说再去触师父的霉头,毕竟不敢。
须知人身咽喉要害,只要稍加摧残,立时便会送了性命。师父方才那一下未动真力,显然意在示警,他若起杀心,自己岂能活着出门?况且里外守着许多弟子,如何又肯让路?
此时天色确实也不早了,穆人清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远远避开,先到厨房中找些干粮填饱肚子,等挨到入夜掌灯时分,再偷偷沿着悬崖摸上去,又回到“有所不为轩”来。
那岳不群夫妇的卧室,后窗正对着天声峡,另外三面尽可使人守卫,这一条通路却是防无可防。穆人清地形极熟,又善于攀爬,已于吃饭时想到此法,且自偷偷取了铁钩、绳索在手,以策万全。
屋中渗出烛光,夏季炎热,窗子也没关严。
穆人清贴墙等了一会儿,未闻有声,只得调匀内息,冒险探头,从窗底处向内窥探。好在那窗台上摆了两个盆景,颇能遮挡。
只见岳不群坐在床边,让宁中则靠在自己怀中,伸一只手相扶,另一只手贴住妻子背心,两人面色都有些若有若无的发紫。
穆人清曾见师父在卜文素身上运过此功,知道是疗伤手段,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师父虽然将我轰走,毕竟还肯给师娘治伤。”
过得良久,终于见岳不群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将宁中则轻轻放平。他转身出去,端了一盆水回来,浸湿棉帕再绞干,先给自己擦了擦汗,又去擦妻子的额头。
宁中则将身子转过去了。
岳不群道:“师妹既然醒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罢。”宁中则既没答话,也没动弹。岳不群等了片刻,又道:“我并不是敢伤你,只想叫你睡一忽儿,好带你回来而已。不慎手上失了准头,xue道认错了,实在不是有心的。”
当时山下林中,穆人清根本没看清楚,师父是如何点倒师娘的,只一力往前狂奔相救。此刻闻言,心道凭师父武功,绝无将xue道认错的道理,别说是他,就是寻常江湖好手,也都断断不会。他……他莫不是点了膻中气海?
宁中则翻身坐起,看向丈夫,目光中显出诧异,问他道:“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假模假样,竟不觉得累么?”
岳不群道:“我待你可是真心实意的。”宁中则道:“什么?”岳不群苦笑了一下,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哄你一辈子,可惜啊……行百里者半九十,终究到了哄不住的时候,又有什么法子呢?”
宁中则给他气得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岳不群又道:“以后就请师妹闭门养病,什么事儿也不要管了。我安排几个得力的人,专司照顾你。”宁中则半晌方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岳不群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更何况三十年?只要师妹安居在此,闭紧了嘴巴,别再给我添乱,那就不怎么样。”
宁中则道:“我倘若不能呢?”她体虚气弱,说话声音颇低,岳不群更是一直轻声细语,但深夜静室之中,却仿佛刀枪林立、剑拔弩张,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穆人清这一颗心才刚刚放下,就又悬了起来,两只手心陡然出汗。
岳不群探身过去,将嘴唇凑到妻子耳边,穆人清运功倾听,只听他道:“那么我就杀了你。”宁中则稍稍侧头,夫妇二人贴脸对视。
穆人清屏住呼吸,将右手缓缓往衣襟上蹭了两下,再放到剑柄上握紧,心道:“师娘最好是沉得住气,否则……这回我一声儿也不喊了,上去便向师父后心猛刺一剑,逼他转身。”
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见宁中则道:“你出去罢,我要睡了。”岳不群道:“正好儿我也困呢,咱们一起歇息。”宁中则摇头道:“不,你出去。我不要再见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岳不群一愣,随即道:“我以后不来就是了,可现在深更半夜的,你叫我上哪儿去?咱俩再凑合……这么最后一宿罢。”
宁中则叹了口气,呆坐在床上,不再说话。
岳不群起身出去,堂屋中细细簌簌的有些响动。穆人清仔细辨认,觉得似乎是在生火烧水,这活计平时都是他做,因此甚为熟悉。
宁中则只是发呆,双眼望向地面,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岳不群果然拎着铜壶进来,往方才那盆中倒了一些热水,调好水温,过来先将妻子身上外袍、长裙、袜子都脱下放好,然后帮她擦脸、洗脚。完事儿以后,换了一盆水,自己也脱衣洗漱。
宁中则自行躺下,面朝里侧,似乎是先睡着了。岳不群少时收拾完毕,也过去躺在床上,使掌风扇熄蜡烛,霎时间内外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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