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乾清宫弥漫着浓重的龙涎香，铜鹤炉中青烟袅袅升腾，却驱散不了殿内压抑的气氛。朱元璋斜倚在镶金楠木龙榻上，玄色龙袍的褶皱里透出几分疲惫，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案头摊开的奏章在烛火下微微颤动，朱批的朱砂墨迹尚未干透，却被他烦躁地推到一旁。
“这倒是让咱想起来一件事。“朱元璋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惊得阶下侍立的太监猛地一颤。他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远处宫墙的飞檐剪影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向苍穹，“昔日跟随咱打天下的这些淮西勋贵，已经是愈发的嚣张跋扈，甚至，都不将咱放在眼中了。“说到此处，他攥紧腰间玉佩，青筋在苍老的手背上凸起，“咱一味的忍让，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朱郴垂手立在蟠龙柱旁，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血丝，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自登基以来，这位铁骨铮铮的帝王鬓角已染霜雪，可朝堂上的暗流却从未平息。朱元璋忽然坐直身子，袍袖扫过案几，茶盏中的冷茶泼洒在奏章上：“最可恨的便是韩国公李善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铜铃叮咚作响，“仿佛咱就是个昏君，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可到了大事上面，却像个缩头乌龟，从不主张！“
殿内死寂无声，唯有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朱郴注意到父亲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咽下了满腔怒火。“他身为左丞相，责任何在？“朱元璋抓起案头的镇纸狠狠砸下，玉石碎裂的声响惊得众人脸色煞白，“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只想着明哲保身！当年那个在和州为咱出谋划策的谋臣，早没了踪影！“
龙榻前的地砖上，碎玉与茶渍交织成狰狞的图案。朱元璋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怅惘：“但这些，咱都可以忍受。谁让李先生对大明的统一，立下了赫赫功劳......“他摩挲着腰间玉带，那是李善长在洪武三年进献的贺礼，“可唯独中书省放权胡惟庸，咱却不能忍！“话音未落，龙袍下的拳头重重捶在榻边，震得整个龙椅发出吱呀声响。
朱郴看着父亲脖颈处暴起的青筋，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鄱阳湖血战陈友谅的青年将领。此刻的帝王，却被权臣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李善长放任权力的同时，中书省独掌大权，挟制百官，就连咱都不放在眼中！“朱元璋猛地起身，袍角扫翻了烛台，火苗在青砖上窜起，映得他的面容如修罗般狰狞，“那这天下，究竟是咱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
火势很快被太监扑灭，但殿内的焦灼却愈发浓重。朱元璋无力地跌坐回龙榻，苍老的身躯蜷缩在锦垫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望着穹顶的蟠龙藻井，喃喃道：“可是咱又下不去手......他们毕竟是跟随咱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说到此处，这位从未落过泪的帝王，眼角竟泛起一丝水光，“可功是功，过是过，若是咱还是一味的纵容他们，这大明的基业，迟早败落！“
朱郴上前半步，青砖在靴底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微微发亮，想起幼时骑在父亲肩头，看他指挥千军万马的威风模样。如今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却在权力的漩涡中如此疲惫。“中书省独掌大权，确实造成了很大的问题。“朱郴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胡惟庸虽然不是淮西勋贵，但他的老师李善长，可是如今的淮西勋贵之首！“
他顿了顿，想起前日微服私访时看到的景象：酒肆里淮西子弟肆意挥霍，街头百姓却面黄肌瘦。“我刚刚回京之时，就听闻坊间传闻，淮西勋贵多吃肉，喜喝酒，吃的是百姓肉，喝的是百姓血！“这话让朱元璋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些跟随他从濠州起兵的兄弟，曾与他分食野菜，如今却成了百姓口中的豺狼。
朱郴挺直脊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但爹，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他上前一步，跪在龙榻前，“若是爹不愿意背负骂名，那就让儿子来动手，让儿子来背负吧！“话音未落，朱元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迹，染红了明黄龙纹的衣袖。
殿外突然响起闷雷，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宫墙上的斑驳血迹。朱元璋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儿子，想起四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跪在郭子兴帐前请战。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唯有一腔热血；如今坐拥天下，却要在兄弟情义与江山社稷间艰难抉择。
“你以为这是儿戏？“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威压，“屠戮功臣的骂名，会让你永生不得安宁！“他颤抖着伸出手，抚上朱郴年轻的面庞，粗糙的手掌上还留着当年握刀的茧子，“咱从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走到今天，什么没见过？可唯独这把刀，不该向自己人挥去......“
朱郴握住父亲的手，感受到那双手的冰凉。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汉高祖屠戮功臣，想起父亲常说的“得国之正，唯汉与明“。此刻的朱元璋，何尝不是在重复着历史的轮回？“儿子明白，“朱郴的声音哽咽，“但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为了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儿子甘愿做这个刽子手！“
暴雨敲打着琉璃瓦，如同千军万马奔腾。朱元璋望着殿外的雨幕，仿佛看见无数熟悉的面孔在雨中浮现：汤和、徐达、常遇春......这些曾与他歃血为盟的兄弟，如今却成了王朝的隐患。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罢了......明日早朝，宣胡惟庸觐见吧......“
朱郴望着父亲疲惫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不过是座华丽的牢笼。开国帝王的荣耀背后，是数不清的鲜血与无奈。殿外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宫门前的汉白玉阶，却冲不淡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这场关于权力与情义的较量，终将以最惨烈的方式收场。
暮春的大明宫在细雨中氤氲着朦胧水汽，飞檐上的螭吻吞云吐雾，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声响。朱郴立在丹墀之下，望着父亲朱元璋批阅奏章时微微佝偻的脊背，又看向兄长朱标案头堆叠的《孟子节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去年出征归来时，父亲亲手赐予的奖赏。檐角滴落的雨珠砸在汉白玉阶上，溅起的水花恍惚间化作战场上的血沫。
五块五毛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