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永远是喧嚣的。
刺耳的金属切割声、沉闷的冲压撞击声、老旧车床单调的嗡鸣,还有师傅们偶尔提高嗓门的呼喝、学徒们搬运零件时的吆喝,混杂着空气中弥漫的机油、铁锈和热金属的味道,构成了一幅独属于八十年代重工业基地的、粗粝而充满力量的画卷。
秦奋站在他的“领地”——一张靠墙的、油迹斑斑的铁制工作台前,正埋头用一把粗锉打磨着一个铸铁的齿轮箱外壳。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但他仿佛没有察觉,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手中的活计上。
这几天,他就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关于钳工的知识和技巧。白天跟着刘国栋师傅干活,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晚上回到宿舍,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翻书,而是针对白天遇到的问题,结合脑海中系统的分析,进行复盘和预习。
【目标:齿轮箱外壳(批号ZT-8010-B)】
【当前处理区域:法兰结合面】
【表面平整度:0.15(目标:≤0.10)】
【锉削效率:中等】
【分析:运锉轨迹略有偏移,导致局部锉削过深;下压力度在行程末端减弱过快,造成中心区域残留较高。】
【建议:保持手肘稳定,以肩部带动大臂发力;行程末端维持均匀压力;可尝试交叉锉削法提高最终平整度。】
系统的提示如同最精准的教练,不断在他脑海中刷新。秦奋默默调整着呼吸和姿势,感受着锉刀在铸铁表面移动时那细微的阻力变化。他不再仅仅是模仿师傅的动作,而是在理解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力学原理,以及如何根据材料和工具的特性进行微调。
这种专注和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就连一向吝于表扬的刘国栋,这几天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虽然嘴上还是那句“凑合,比昨天强点有限”,但安排给他的活计,已经从最初简单的去毛刺,逐渐增加了一些有粗糙度要求的平面和简单曲面的打磨。
“奋子,行啊你!这才几天,锉活儿练得有模有样了!”王大力搬着一箱沉重的毛坯件从旁边经过,看到秦奋那专注的样子,忍不住赞了一句,“照这速度,年底评级肯定有你小子一号!”
秦奋抬起头,抹了把汗,咧嘴一笑:“还差得远呢,就是瞎练呗。倒是你,这箱子少说也有百十斤吧?悠着点。”
“嗨!咱工人除了力气还有啥?”王大力嘿嘿一笑,又压低声音,“对了,我二舅下个礼拜天可能进城,带了只自家养的芦花鸡,你要不要?三块钱,再加二斤粮票。”
三块钱加二斤粮票,对于秦奋目前的财力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他想到系统提示的“轻微营养不良”和新手任务中对身体状态的要求,咬了咬牙:“要!到时候你跟我说。”
“得嘞!”王大力爽快地应下,扛着箱子走了。
秦奋目送他离开,心里盘算着。一只鸡,加上这段时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票,刚好够。新手任务的三个要求,提升技能和保持身体状态都在稳步推进,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是那个“一个月内额外合法收入10元”的目标。
靠技术革新或者合理化建议拿奖金,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途径。但这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厂里的生产虽然粗放,但老师傅们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和小窍门也不少,很多看似能改进的地方,其实背后有各种原因限制,比如设备精度不够、材料质量不稳定、或者某个工序的瓶颈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找到一个既有改进价值,又切实可行,还能被领导认可的突破口,并不容易。
正思索间,车间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论声,吸引了包括秦奋在内的不少人的注意。
“……这批轴承座还是不行!装上去旷量太大,跑起来指定异响,搞不好还要烧瓦!”说话的是个穿着灰色工装、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语气显得有些急躁。秦奋认得他,是厂技术科的陈工程师,最近经常下车间,似乎在负责那个新上的手扶拖拉机项目。
“陈工,这不能怪我们啊!”回话的是负责机加车床区域的一个班组长,姓李,也是个老资格了,“图纸上标的公差就那么大,我们用的还是厂里精度最高的几台床子,老师傅亲自操刀,做出来就这样,你让我们怎么办?总不能拿锉刀一点点去修吧?那效率也太低了!”
“图纸公差是大,但也不能批批都在下限徘徊吧?而且你看这内孔,明显有锥度!这加工质量怎么保证最终的装配精度?”陈工拿着一个刚加工完的轴承座零件,指着内孔,有些激动。
李班长也是一脸无奈:“陈工,您是搞技术的,应该知道咱们厂这些老伙计(指机床)的脾气。这台沈阳产的C616,年头比秦奋都大,导轨磨损了,主轴也有些窜动,能加工出这个精度,已经不容易了。您要真要求那么高,得用磨床精加工,可咱们厂那几台磨床,任务都排满了,根本抽不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焦点很快清晰起来:手扶拖拉机项目需要一批精度要求相对较高的轴承座,但受限于机床设备的精度和老化,加工出来的零件质量不稳定,尤其是内孔精度和圆度难以保证,导致装配时出现问题,影响了整个项目的进度。
周围的工人渐渐围拢了一些,低声议论着。
“又是轴承座的事儿,都卡了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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