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釜底抽薪
陈斯远也不理会芸香,扭身便出了大观园。谁知甫一路过东北上小院儿,正撞见薛姨妈领了同喜、同贵两个出来。
二人厮见过,俱都一肚子的话儿。彼此使了个眼色,薛姨妈便将同喜、同贵打发在一旁,凑近了与陈斯远道:“听说单聘仁来了怎么说的”
陈斯远道:“你且放心就是,此人见钱眼开,听闻这等大好事儿,哪有不上手的道理这会子他已经去了单家,咱们等着好信儿就是了。”
薛姨妈顿时舒了口气,道:“菩萨保佑,只盼着此番再别生出波折来。”
陈斯远瞧着薛姨妈,纳罕道:“你怎么还留在荣国府不回老宅了”
薛姨妈为之一噎,说道:“我躲两日清净也不行”顿了顿,说道:“你是不知,我若留在老宅,那薛蝌晨昏定省,规矩拿了个十足,话里话外都是讨要银子,真真儿是烦不胜烦。
再者说了,我看蟠儿这阵子管束的太狠了些,不若趁机让他松开几日,免得适得其反。”
陈斯远蹙眉道:“文龙什么情形,你自个儿不知我就怕他这一松快就松快出了事儿。”
薛姨妈不以为意道:“不能,上下丫鬟、仆役我都仔细叮嘱过了,断不会再出金陵那档子事儿。”
陈斯远瞧了其一眼,没言语。心道行吧,总是你亲儿子,自个儿这个便宜后爹就不瞎掺和了。
薛姨妈又问道:“你这急急忙忙的是往哪儿去”
陈斯远愁闷道:“也不知老太太发哪门子疯,竟说过二年便将鸳鸯赏给林妹妹。你也知大老爷是个什么性儿,说不得便要迁怒于我。说不得,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还是往外头躲一躲吧。”
“哈还有这事儿”
陈斯远摆摆手,道:“不说了,迟一步只怕便要被大老爷逮过去教训,我先走了。”
薛姨妈自是应下,目送陈斯远沿着夹道远去,这才领着丫鬟从角门进了王夫人院儿。
兜转到正房前,自有玉钏儿候在抱厦里。见了薛姨妈,招呼一声儿紧忙引起进了内中。薛姨妈绕过屏风一瞧,便见这会子王夫人正与探春、李纨、夏金桂说着话儿呢。
王夫人瞥见薛姨妈只点点头,又扭头与探春道:“你这孩子性子爽利,可莫忘了那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凡条规法度,都须得慎之又慎。你甫一管家便要大刀阔斧的革除弊端,心思是好的,性子却太过急切了些。”
探春闷着头不言语,李纨在一旁转圜道:“三妹妹性子是急切了些,不过这条陈都是大伙儿一道商议的,我看也没什么差错。”
王夫人摇头,教训道:“有些条规瞧着不妥,用起来却极好;反之,有些瞧着好,反倒不大好用。你们都是聪敏的,这等道理还用我来教这脂粉采办一项,停了也就停了;倒是这园子各处都要包出去……岂不丢了贾家的脸面我看此事还是暂且缓行吧。”
探春抬眼便要辩驳一二,却见李纨暗自冲着摇头连连,探春便只得叹息一声儿,应了句:“是。”
王夫人这才露出几分笑模样来,道:“旁的都好,我也说不出什么。没旁的事儿,你们也去后头歇着吧。”
李纨、探春、夏金桂一并应下,起身告退而去。
待三人离开,王夫人就摇头道:“到底是年轻,想的少了些。若让外头人知道贾家还要从下人嘴里勒银子,那像什么话了”
薛姨妈暗自腹诽,只当王夫人为了脸子丢了里子。
不提姊妹二人叙话,却说李纨、探春入得大观园里,便在路口别过夏金桂,一径行至翠烟桥,李纨才道:“如何我便说太太一准儿不会允的。”
探春叹息一声儿,蹙眉不已。
李纨思量了下,又劝说道:“太太如今与凤姐儿斗得不可开交,这会子又岂敢四下得罪人三妹妹心思是好的,只是……我这儿有一句不该说的——三妹妹就算将家业治好了又如何过几年总要嫁人的,到时换了人管家,规矩又改,岂不白白劳心劳力”
探春兀自咬着下唇不说话儿,李纨见此也就不再劝说,到得秋爽斋左近二人方才分开。
探春闷闷不乐回返秋爽斋里,心下自是委屈不已。她性子素来是个舒朗的,憋闷了半日也会缓和过来,心下暗忖,治家本就千难万阻,以自个儿的能为,便是改上一星半点的弊端也是好的。
探春逐渐想开,又琢磨着从何处着手革除弊端,不意四姑娘探春匆匆闯进来,与探春道:“三姐姐可知,老太太将鸳鸯给了林姐姐”
探春愕然不已,问道:“这话儿怎么说的”
惜春叽叽呱呱说了一通,因二人年岁还小,心下只顾着大老爷会不会迁怒陈斯远了,却不曾多想。
荣国府四下漏风,这二人都知道了,旁人自然也知道了。那得了信儿的宝姐姐便匆匆来了潇湘馆,仔细过问了一番,一时也拿不准贾母的心思。
缀锦楼里,二姑娘与邢岫烟也得了信儿,这二人一个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是闲云野鹤的性儿,听过便算,竟全然不在意。
待到得这日下晌,东跨院里的大老爷贾赦也得了信儿。贾赦气急而笑,恼道:“真真儿是自古嫦娥爱少年!老夫还道她相中了宝玉或是琏儿,谁知竟物色了个更好的!哼,去了林丫头处,来日还不是要给了远哥儿”
内中人等大气儿都不敢出,大老爷负手踱步,面上怒不可遏。心下越想越气,贾赦忽而止步吩咐道:“来呀,去将远哥儿叫来!”
仆役答应一声儿,紧忙往外就跑。须臾,邢夫人蹙眉而来,入内说道:“老爷又要闹哪样儿话是老太太说的,你寻远哥儿计较个什么”
贾赦道:“老夫前脚要纳鸳鸯,后脚儿给了远哥儿,这是什么道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邢夫人暗自腹诽,你早都没脸了,哪里还用搁因生怕与陈斯远闹起来,邢夫人便转圜道:“一码归一码,老爷要纳妾,老太太不是给出了银子再说鸳鸯还要留在老太太身边儿再伺候二年呢,便是去了玉儿房里,没个一二年也出不了阁。
要我说,远哥儿纯纯是遭了无妄之灾,老爷若发狠,怎地不寻老太太计较去”
“你——”
邢夫人如今有儿子傍身,当下气势不减,迎着贾赦咬牙切齿的脸面道:“我怎地上回老爷要强娶,我都说一准儿不成了,老爷偏要我去说道。如何老太太发了火儿,老爷置身事外,反倒将我骂了个灰头土脸。”
恰此时仆役跑进来道:“回老爷,远大爷方才就去了新宅……这,是不是小的去新宅请”
贾赦蹙眉不言语,正待开口,又有前头管事儿入内道:“回老爷,那位孙大爷又来了。”
贾赦登时变了脸,一拂衣袖道:“就说老夫身体不适,今日不便见客!”
管事儿的应声而去,贾赦瞧了眼那臊眉耷眼的仆役,一摆手道:“滚,你也滚出去!”
仆役如蒙大赦,扭头就滚了出去。
内中只余邢夫人与贾赦,贾赦不禁挠头锁眉,半晌才道:“再不想个法子,只怕就要过不下去了。”
邢夫人瞥了其一眼,嘀咕道:“老太太不是说出银子吗老爷回头儿胡乱买个丫鬟回来,就说是打青楼里买来的清倌人,如此一来,怎么也能省下几百两。”
本道贾赦会嗤之以鼻,谁知贾赦眨眨眼,竟颔首道:“这倒是个主意……嗯,就这么办。”
邢夫人立时傻眼,暗忖,看来贾赦这回不是装的,那银子是真真儿亏了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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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出得荣国府,骑马兜转一番,便到了能仁寺北。心下暗自盘算,数日不去看那妙玉,也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到得地方,陈斯远方才下马,大门吱呀一声儿便开了。韩嬷嬷探头往外扫量一眼,瞧见陈斯远顿时眉开眼笑,迎上前扯了缰绳道:“远大爷来了”
“嗯。”
韩嬷嬷四下看看,低声嘀咕道:“大爷一走,姑娘起先还没什么,待到了白日里闹了一回,将屋子砸了个遍。”
陈斯远停步,问道:“后来呢”
韩嬷嬷揶揄一笑,递了个眼神儿道:“后来……还不就那样儿过会子远大爷说些软乎话儿,姑娘心下熨帖了,也就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低声说道:“往后嬷嬷与清梵的月例,从我这儿走。一应开支用度,比照荣国府二等丫鬟例。”
韩嬷嬷立时道谢道:“诶唷唷,多谢远大爷,多谢远大爷。”
那韩嬷嬷紧忙将缰绳系在拴马桩上,随即小跑着将陈斯远让进院儿里。
刻下午时刚过,东厢灶房里烟气蒸腾,想来是新聘来的厨娘正在整治午饭。正房门打开,自有小丫鬟清梵来迎,那韩嬷嬷扭身便进了灶房,吩咐厨娘多整治几样菜肴,自个儿琢磨了一番,又跑出去打了一壶上好的菊白。
清梵打了帘栊将陈斯远让进内中,陈斯远搭眼一瞧,便见妙玉果然缩进了卧房里。
陈斯远轻轻一笑,也不去寻妙玉,撩开衣袍施施然落座椅上,自在得好似在自家一般吩咐道:“清梵,且去沏茶来,要六安茶。”
清梵答应一声儿,便要进卧房里催妙玉。谁知陈斯远拦阻道:“你去沏来就是,何必劳烦旁人”
清梵咬着下唇往内中瞟了一眼,这才屈身应了。
待清梵一去,内中妙玉便颤声道:“你,你来做什么”
若是陈斯远接茬,妙玉定会将其痛骂一顿,好歹痛快痛快嘴。谁知陈斯远竟不接茬,只靠坐椅上四下扫量。
妙玉想起那日情形,登时心下五味杂陈。她这几日睁眼闭眼都是那日缱绻情形,明明醒来时恨得要死,偏在那梦里扯着其百般痴缠。更要命的是醒来之后,只觉身下温凉滑腻,妙玉真真儿是羞愤欲死!
是以方才听闻陈斯远又来,她便躲进房里,只待其言说几句,她便一头撞死在其跟前儿——自个儿既被污了清白身子,那他也别想得好儿!
谁知真陈斯远进得内中,一副逍遥自在模样,竟全然不接茬!
妙玉心下愈发恼恨,咬牙道:“敢做不敢当,我与你说话你怎地不回”
堂中陈斯远一怔,指着自个儿鼻子道:“你是跟我说话呢敢做不敢当……这话从何说起便是到了府衙上我也有说法,那日我是撩拨了你,可过后不是你——”
“住口!”
陈斯远笑道:“让我说话的是你,这会子让我住口的也是你。都道你性子古怪,看来果然如此。”
妙玉顿时没了言语,只咬着牙关缩在床头愤恨不已。
少一时,清梵沏了茶回来,眼见二人不曾闹起来,这才松了口气。陈斯远情知妙玉性子别扭,自是不能依着韩嬷嬷的话去做。当下寻了清梵说了半晌,直到酒菜齐至,陈斯远方才朝妙玉使了个眼色。
清梵得了眼神儿,紧忙入内请妙玉用饭。
那妙玉却一言不发,外间陈斯远便笑道:“你家姑娘素来不食人间烟火,许是吸风饮露也就饱了。她不愿吃,也就不必劝了。”
清梵又劝说两句,眼见妙玉不应声,只得扭身回来服侍陈斯远。谁知过得须臾,那妙玉竟自个儿下得床来,气咻咻落座桌案旁,抄起碗筷便吃将起来。
陈斯远也不在意,吃用一番,便自斟自饮起来。谁知妙玉劈手夺了酒壶,竟给自个儿也斟了一杯。
二人两不相看,只顾着闷头吃喝。韩嬷嬷偷眼瞧了几回,心下古怪之余,干脆将清梵叫了出去。
与清梵说道:“咱们姑娘性子古怪,许是也只有远大爷这般古怪的法儿,方才能治得住咱们姑娘。”
见清梵蹙眉不已,韩嬷嬷又劝说道:“你且将心放回肚子里,姑娘前几日都没死,如今再如何也死不了的。”
清梵得了这话儿方才舒了口气。
却说内中二人吃喝逐渐放缓,那一壶酒只剩了个底儿,陈斯远给自个儿斟了一半,不待妙玉来抢,径直给其斟满。
陈斯远端起酒杯慢慢呷了一口,那妙玉挑衅也似,仰脖一饮而尽。许是饮得急了,酒渍顺着下颌淌在了脖颈上。
见陈斯远瞧着自个儿,妙玉鄙夷道:“怎地酒壮怂人胆,如今又动了色心”见陈斯远没动弹,又揶揄道:“是了,这回菜里没下药,你就不敢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丢在地上,扯了妙玉往卧房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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