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日暮西沉那一刻,雪终于停了。张邯茵掀起帘帐,踏雪夜行。遥遥相望,那营中的火把零星洒在关墙之下。眼前轮值的士兵,在冷风中打着颤。
“王妃。”轮值的士兵注意到张邯茵。她擡脚走去,说了声:“辛苦。”
士兵立马挺直了腰板,大声回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张邯茵看着这个小士兵,稚气未脱,应小上自己几岁。她轻声询问:“多大了?”
“回王妃,十六!”张邯茵怔住,竟与阿弟同岁。只不过她的废物阿弟,跟她的废物老爹一样,都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
只见小士兵一脸骄傲说起:“王妃,别看咱年纪小。可是咱十三岁就出来打仗。是个老兵了。”
张邯茵听他这么说,于是问道:“为何这么小就来参军?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只剩我了。”说起家人小士兵脸上的笑容停滞,摇了摇头:“阿爹战死了,长兄战死了,阿娘哭瞎了眼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参军?”张邯茵不敢置信。
“属下...没什么大的抱负。一来属下想填饱肚子,二来属下不想让更多人,跟属下一样失去自己的亲人。属下也只是想出自己的一份力。”
张邯茵无言,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士兵能从口中说出这些话。
再想起赵兖的叛逃,她自觉羞愧难当。
如今这样的乱世,北有东平,鼎立中原;东有明德,富庶江南;西有太歌,锦绣蜀中;南有南达,百濮之国。四国之中称帝者有其三,除却太歌小国,保持中立外。其余者,皆一心逐天下,定九州。帝王们野心未满,胜负难分。
于是,这仗打了一辈又一辈,搅的天下是不得安宁。到头来,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
“王妃,王妃——您还好吗?”小士兵的呼唤,拉回了张邯茵的思绪。
张邯茵笑了笑,从腰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炊饼,递给小士兵。小士兵却不接:“如今粮食紧张,王妃留着吃,属下不饿。真的不饿...”说着小士兵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响起来。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是命令。”张邯茵将炊饼塞进小士兵的手中。小士兵不好意的接过炊饼,掰下一半塞进前胸的口袋。啃起剩下的半个来。
“你叫什么名字?”张邯茵跟他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他叫个什么名。
小士兵被炊饼噎的拍了拍胸口,回答道:“谷满。”一口干噎的炊饼终于是下了肚。
“王妃,你说咱这仗能打赢吗?”谷满问起,看来他还不清楚豫王弃城的事。
张邯茵伸手,摸了摸谷满的头说:“东平有你这样的兵,咱这仗就败不了。”她善意的谎言,为的是不让壮志满怀的战士寒心。
豫王虽然逃了,可她这个豫王妃还在。
“嗯!”谷满振奋不已。
张邯茵擡眼望去,城上东平的战旗仍飘扬着。对于明天,她深知将会是生死一战。可她好像不是那么的怕了。
在与谷满道别后,张邯茵回到营帐,此时,帐下的篝火不再旺了。
张邯茵走去抱起桌上的长刀,靠在了一旁。伸手掏出颈间悬挂的玉牌,轻轻唤了声:“祖君。”
四下无人。她想起了景新六年的冬,记得那年祖君的身体已不大好了。就在梅花盛放的张府小花园里,祖君亲手将这块玉牌交给了她。
“平肃开年,离开故国明德时,我才十六。再想祖君今年六十四喽——”
...
“死后要是能葬在金陵,该多好...真想能回去再好好拜一拜祖宗,可惜呐,回不去了...”
...
“唯唯,有朝一日,你若去到金陵,别忘为祖君折上一枝梅花。”
祖君的声音,萦绕耳畔。这是张文忠临走前,跟张邯茵最后说过的话。便也是张文忠此生的遗愿与遗憾,可邺城张氏,几时离得开东平?
“对不起。祖君,对不起...”张邯茵紧握玉牌的手颤抖着,她有愧,她想自己再没有机会去完成这些事了。她不知与祖君黄泉路上碰见,又该如何做解。
篝火熄灭,张邯茵不安的睡去。
直到,破晓前,才又在一片混乱中醒来。
她站起身,麻木的双脚差点将她摔在地上,手中的长刀扔紧握着。走出营帐,她擡眼看见烽火狼烟之间,天光乍现。如阴云般的箭雨,扑面而来。
“王妃,小心——”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张邯茵,幸亏被谷满及时发现,这才躲过一劫。
“报——敌军偷袭,关门失守——关门...失守...”报信的差使不幸中箭,倒在了她的面前。
躲在墙角下的张邯茵呼吸急促,对于一个在锦绣堆里生长了十八年的世家小姐来说。这种场面无疑是种灾难,但张邯茵偏要自己振作起来。
箭雨停了。
谷满小心观察着周围,将脸贴在地上似乎听着什么。
“看来,敌军入关了。”谷满动身前,嘱咐起张邯茵:“王妃,您就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
张邯茵叫住谷满:“你去哪——”,谷满回头答道:“去打赢这场仗。”
“我与你同去。”她起身,毅然走去。
“王妃。”谷满望着张邯茵的背影怔住。
“走吧,咱们去找沈偏将。”张邯茵熟练的抡了两下长刀。少时,张邯茵并不喜欢祖君教她的那些功夫,而今却只觉得荒废了。
谷满不再阻拦,快步跟着张邯茵远去。
大道上,许多人想要趁乱出逃。张邯茵与谷满被人群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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