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内,春风酒楼。
晨光稀薄,照进堂中,像在地上洒了浅浅的一层水,店伙计阿叶低头扫地,地面本就干净得很,但阿叶仍遵照陈掌柜的吩咐扫来扫去,仿似要将那层“水”扫干似的。他知道这是陈掌柜故意找茬,陈掌柜总是找茬克扣他的俸钱。
阿叶不时瞟一眼门外,盼着那个姓徐的道士快些来到。因为陈掌柜很不喜欢徐道士。
阿叶今年十四,已在这春风酒楼里当了四年跑堂,本来岳州城里帮派混杂,酒肆茶楼客栈之地不甚太平,常有各色人等不知为何便打将起来,可是四年来阿叶却极少见到有人敢在春风酒楼闹事,偶有不开眼的酒客挑衅赖账,也只是当时嚣张,往往不出两日便会登门赔钱谢罪。
对此阿叶颇为惊奇迷惑,后来有一次陈掌柜喝醉了酒,才得意洋洋地说出了缘由:原来世上的春风酒楼不止一家,却均是柳州“袖中龙”龙家的产业,龙家是武林中威势赫赫的名门世家,自然能震得住一众宵小。
阿叶得知此事后甚是扫兴,只觉若要瞧陈掌柜出丑,恐怕不大容易。直到一个多月前,那姓徐的道士初来酒楼。
那天辰时三刻,徐道士踏进堂中,他年约四十,面容清隽,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踱到柜前,摸出几枚铜钱,笑道:“店家,来一碟蚕豆下酒。”
陈掌柜瞧他一副穷酸打扮,懒得搭理,只摆了摆手,让阿叶招呼他。那道士找了堂中最亮堂的好位置坐了,阿叶端上蚕豆,正要问他喝什么酒,却见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酒葫芦来,仰头便灌。
陈掌柜见状重重一咳,走到那道士桌前,让他将自带的酒水收了。那道士恍若未闻,手持酒葫芦又灌了一口,才笑吟吟道:“我这葫芦中的酒,只怕还碍不到贵店的规矩。”悠然将那葫芦搁在桌上。
陈掌柜神情狐疑地取过葫芦,顿时一愕,随即倒转葫芦口,却无一滴酒水洒落,原来那葫芦里竟是空的。
那道士从陈掌柜手中接过葫芦,仰脖又灌了一口,笑道:“酒葫芦虽空,但我心中自有滋味。”
阿叶怔怔看着那道士,心想:“原来这人是个疯子。”
陈掌柜冷笑道:“看来阁下是生事来了。”
那道士摇头叹道:“我好心来照顾龙钧乐的生意,怎么却说我来生事?”
陈掌柜面色微变,沉吟良久才拱手道:“阁下即说到这份儿上,便请也赐下名号来,好让我对主家有个交待。”
那道士笑道:“你且安心,我平白无故的,自不会难为你。”说着袍袖一翻,掌心里多了一根雪白的翎羽,又道,“我姓徐。”
陈掌柜身躯轻颤,退步一揖,不再多言。
那徐道士也不再理会陈掌柜与阿叶,径自低头端详那碟蚕豆,看一会儿蚕豆,便拿起葫芦空灌一记,如此反复,一个时辰过去,却连一颗蚕豆也未吃下。
临近晌午,堂中酒客渐多,徐道士兀自旁若无人地“吃喝”,众酒客不时侧目,啧啧称奇,唯有陈掌柜脸色发苦,始终一言不发。
午时两刻,徐道士起身走到柜前,和和气气地对陈掌柜道:“我要去西边的洞庭湖上泛舟钓鱼,劳烦掌柜的替我看好桌上的蚕豆,晚上回来我还接着吃。”说完便出酒楼去了。
阿叶从旁听见,料想陈掌柜绝不肯让一碟蚕豆占住了堂中位置最好的一桌,却不料当即便被陈掌柜叫过去叮嘱了一通:“阿叶,你须得守好了蚕豆,若有新来的客人想坐那一桌,你便给劝到旁桌落座。”
阿叶挠头答应下来,心中隐约明白了:“陈掌柜是怕了那道士。”他越想越觉快意,将那一桌蚕豆当宝贝看护着。
等到掌灯时分,那徐道士果真回来了,重又在那桌坐下,自言自语道:“今日打了两场架,便吃两颗吧。”言毕拈起两颗蚕豆,慢吞吞地吃了,颔首赞道:“嗯,滋味不坏。”
这次他只坐了片刻,便走到柜前,笑道:“劳烦将那碟蚕豆寄在柜上,待我明晨来吃。”
翌日清晨,徐道士如约而至,对着空葫芦和蚕豆坐到晌午,仍让陈掌柜留着桌子,却又去湖上泛舟。
阿叶心下好奇,走到门口张望,但见徐道士步履奇快,在人群中穿梭如电,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晚上,徐道士回来落座,道:“今日打了三架,能吃三颗。”随后便渐次拈起三颗蚕豆吃了。
阿叶心想:“他说去湖上泛舟,却又说是打架,岳州最厉害的门派‘留影舫’便在洞庭湖上,难道他还敢和留影舫打架不成……”
想到这里,忍不住凑近了问道:“道长,我方才听你说打了三场架,不知你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徐道士闻言失笑道:“若是打输了,那还能吃蚕豆吗?”又道:“小兄弟,你不必叫我道长,我不是道士。”
阿叶一愣,眼瞧着徐道士身上的道袍;徐道士见状笑道:“这道袍是我多年前找赵长希借的。我买不起别的衣裳,便一直穿着。”
阿叶不知赵长希是何许人也,却听见柜台后的陈掌柜猝然“啊”的一声,倒似受了惊吓,阿叶听得畅快,愈发觉得徐道士仙风道骨,心底便仍当他是道士。
五块五毛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