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的火焰不再是几日前的余烬,粗大松木劈啪燃烧着,明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粗糙铁炉边缘,将几件半干的厚毛毡衣蒸腾起略带松脂气息的暖雾。狭小的石屋内被烤透的空气沉甸甸地裹着每个人,仿佛一层无形的、隔绝着外面永无止歇冻风的厚茧。食物不再是紧急疗伤时寡淡无味的苔藓糊糊,而是厚陶碗里翻滚的、浓稠如同熔金的炖肉汤,大块的冻土猛犸腿肉在热气里若隐若现,汤面上漂浮着珍贵的干菌和碾碎的古老药根碎末,散发出一种足以让疲惫筋骨呻吟的醇厚香气。
雷格纳捧着他的巨碗,几乎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吸溜吸溜的吞咽声清晰可闻。他那柄沉重的战锤靠在脚边,锤头上那些在塞拉尼克冰川毒雾里被侵蚀出的微小凹坑似乎也浅了一些,大概是西娅指尖流淌的纯净寒冰气息不断包裹、研磨的结果。西娅本人坐在火炉对面的矮凳上,闭着眼,手中的冰晶短杖悬浮在膝前半尺,杖尖那点纯净的白芒像一颗微缩的星辰,缓慢地旋转着。空气中,有微尘在靠近她时会被瞬间冻结,坠落发出极细微的噼啪声。她在用这种最内敛的方式不断纯化自身感知,驱散痛苦之厅那渗透骨髓的污秽寒意残留。
艾琳在角落清理她的箭囊。每一支秘银箭簇都被她以极轻柔的力道擦拭,抹上薄得几乎看不见、却能隔绝绝大多数深渊腐蚀的星银油脂。她对面,塔格克巨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的阴影。他盘膝而坐,膝上放着那件被撕裂后又缝合、浸染了多种污秽血迹的厚重皮甲。粗如钢缆的手指捏着一根骨针(大概是某种巨型猛犸兽的骨头磨成),极其耐心地穿引着韧如磐石巨蜥筋的线绳,一点一点缝合着肩膀上那个被冰川崩落碎片撕开的巨大裂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很稳定,每一次针穿过坚韧皮料再拉紧,都带着一种沉闷的力量感。在他脚边放着水袋,但他只是偶尔停下,用粗糙的手背抹一把额头蒸腾出的热汗,目光不时投向石屋另一侧靠墙的那张矮榻。
矮榻上,安亚裹着好几层厚实得如同雪熊毛皮的毯子,几乎只露出一张脸,呼吸均匀绵长,脸色不再是前几日的死寂,带着一丝透支后的、虚弱的红。胸口原本渗血的绷带已经换过,能看到厚实的纱布边缘下肌肤愈合后的浅浅新痕。她还在沉睡,像一株经历暴风雪后终于勉强扎根的冰苔。塔格克目光扫过她时,那巨大的身躯似乎会极其短暂地松弛下来,连针线的缝合都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放缓的意味。
维德枯坐在离火炉最远的阴影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他身体前倾,枯干的双手虚虚地拢在身前一小片地面上,指尖离地不过寸许。那里没有篝火的暖意,只有一股极其稀薄的、仿佛从另一个冰冷维度渗出来的灰黑气流,缓慢地环绕着地面上一个东西——一小片刚剥落的、边缘还带着湿润黏液的深蓝色苔藓碎片(冰冻苔原的标记物)。他的眼窝深陷,里面跳动着两点极其微弱、近乎熄灭的灰烬余火。每一次指尖气流拂过苔藓碎片,他的肩背就会极其轻微地痉挛一下,仿佛无形的寒气正顺着指尖钻进他腐朽的骨髓。
林墨靠坐在门框内侧的石壁上,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动。每一次点动,空气里都会有一丝微弱到无法察觉的透明涟漪荡开,然后又瞬间被周遭空气同化。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持着精神核心与外界的某种精密触感联系,如同最精密的感温仪。背后的门板之外,哈洛加斯亘古的寒风在冰塔间穿梭呼啸,撞在厚实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呜咽。但那呜咽被厚厚的石壁挡在外面,此刻只剩下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炉膛里的松木发出最后一阵猛烈燃烧的咆哮,火光陡然炽盛了一瞬,随即又渐渐矮了下去。
寒爪(Meic)沉重的足甲踏在冰桥上时发出的沉闷吱呀声,成了踏足冰冻苔原的第一个音符。桥对面,视野豁然展开,却又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混沌所填满。
这里是纯粹的冰雪世界,却失去了山壁峡谷约束后展露出异样的生命感。一望无际的白色覆盖着大地,但并非平整的雪原。低矮连绵的雪丘如同无数冻结的巨浪,呈现出凝固波涛的诡异姿态,起起伏伏,视线很容易就被最近的坡顶阻挡。而在这片苍白的波涛中,大片大片深蓝、暗紫乃至墨绿色的巨大苔藓如同活物般肆意蔓延、纠结缠绕!它们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而柔软、在微弱天光下折射着类似金属幽蓝光泽的冰晶绒毛。寒风掠过这些巨大苔藓的表面时,绒毛会随之摇曳翻涌,发出低沉悦耳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片细小的水晶风铃在浅吟低唱。深蓝苔藓的边缘,有细如发丝的冰晶藤蔓从中抽出,轻轻摇曳着蜿蜒爬开,所过之处在厚雪表面留下极其细微、但稳定延伸的、如同活物呼吸般微微律动的新浅蓝色苔藓痕迹。
“嗡——环境稳定度…低于临界值…” 寒爪沉闷的警报声在头盔内部响起,肩部的扫描光束切换成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虚妄的蓝紫色,“…能量读数…伪生命波动剧烈…核心寒能核心…被分散…隐匿…难以锁定…” 它面罩下的视觉界面中,前方的冰雪苔原完全变了模样。平缓的雪丘被解析成无数个细小的能量爆点,幽蓝苔藓下潜藏着流动的、类似神经网络的微光脉络,那些细丝冰藤延伸路径则是更细微的能量流溢轨迹。这片区域如同一个巨大而沉睡的神经网络躯体,每一部分都蕴含着独立的、伪装成宁静的寒冰活性!
“感知…被干扰…” 西娅的声音立刻证实了这一点。她手中的冰晶短杖杖尖,那点纯白星芒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流动的冰雾,光芒散射摇曳,捕捉到的能量图谱如同劣质晶体般布满了跳跃的噪点。她的眉头紧紧锁起,声音里罕见的带着一丝因迷失方向而生的凝重,“能量流如同镜面迷宫里的光……它在引导……也在误导。”
雷格纳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郁苔藓腥甜气息的空气,用力啐了一口:“呸!鬼地方,连气都他娘的是软的!黏糊糊的!” 他紧了紧背上喷火器的卡扣,喷火器口在晦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却无法点燃。
走在最前的塔格克,钉头锤垂在身侧。他那山岳般沉默的身躯刚刚踏过冰桥,脚步落地时便微妙地放缓、加重。每一步,厚重的战靴都深深陷入柔软的雪壳之下,直到踩到坚硬如铁的冻土底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才完全站定,然后才迈出下一步。他似乎是用这种方式,在最基础的层面上锚定着自己与脚下大地的触感联系,抵抗着苔原无时无刻散发着的、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的空间漂流感。
“保持队形。”林墨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地在所有人耳中响起,如同冰凌撞击。他的身影紧贴在塔格克高大的侧后方,步伐的频率和落点与塔格克保持着奇异的同步共振。每当塔格克一步“锚定”踩实,他的落点必然在塔格克刚刚抬起靴印的雪窝边缘。他的目光没有紧盯地面,也没有四处扫视,焦点似乎落在前方一片虚无的雪丘坡顶之后,眼神深处是一种绝对的清明,仿佛周遭迷幻蠕动的蓝紫色苔藓景观对他没有任何干扰力。但若有感知敏锐的人仔细看向他的耳廓,会发现周围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常人无法分辨的细微嗡鸣——那是他指尖点动的、精确感知空间温度梯度细微变化带来的能量摩擦回波。他像一枚无声的探针,用纯粹的能量温差定位来对抗视觉和常规感知的迷惑。
艾琳没有走在队末,而是如同鬼魅般紧贴在队伍右侧的外缘。她的脚步轻如飘雪,每一次足尖点地都在厚软的深蓝苔藓表面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瞬间冻结的霜花印痕,比周围的绒毛冰晶更细微纯净。但这痕迹只存在极短暂的一瞬,便会被翻涌的苔藓和绒毛重新覆盖。她的长弓斜背在身后,弓弦松弛,右手却虚按在腰侧箭囊最末一排的特殊箭簇上——那是几支箭羽被凝练星辉和万年坚冰气息反复淬炼过的“星尘锚”箭矢。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射线,扫过前方起伏雪丘的每一个可能藏匿着能量汇流通道的“脊背”与“谷底”,捕捉着寒爪扫描和西娅感知中无法准确定位的微弱能量流转轨迹。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箭簇上滑动,随时准备射出指引方向的信号。这片区域的空间折叠层被自然奇景巧妙掩盖,需要艾琳用箭锋刺破迷宫的表象。
维德的身影落在队伍最后,每一步都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深沉的痕迹。他那灰暗的视线完全没看前方摇曳的苔藓或起伏的雪丘,而是死死钉在脚下。当队伍行进至一处开阔地,前方大片深蓝苔藓之间只有几条被风雪吹扫出的、裸露着冻土的狭窄小径可供踩踏时,维德却突然停下。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得如同被无形重锤砸弯,枯爪捂嘴,指缝里渗出一小缕灰白色的寒气(凝结了生命能量的霜息),洒落在脚下深蓝色的苔藓边缘。几乎在同时,他左前方不远处,几簇看似宁静摇曳的深蓝色巨型苔藓之间,毫无征兆地暴射出数道幽蓝炫目的光芒!
这些光丝并非直线攻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恶毒树根,在半空中疯狂扭曲舞动!它们撕扯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更可怕的是,光丝掠过之处,原本柔软的积雪和深蓝苔藓瞬间被凝固、同化!空气被强行凝固成实质的、带着锯齿边缘和剧毒麻痹能力的深蓝冰刃!这些冰刃在空中悬浮翻滚着,随时会在下一次轨迹变化时割裂血肉!
几道蓝冰之刃边缘带着空气撕裂的厉啸,如同恶毒的鞭稍,猛地卷向维德和距离他极近的雷格纳!那轨迹刁钻,角度狠辣!
“滚开!”雷格纳暴吼一声,反应快如惊雷!巨大身影瞬间侧旋!沉重战锤带起沉闷呼啸,锤头并非砸向光丝本体,而是凶悍无匹地横扫向他侧前方数尺之外、那片被光丝擦过的空旷雪地——那里本是坚实的冻土!
轰!!
纯粹的力量狂潮!没有花哨的能量,只有重击大地的暴力!那片空地积雪被狂暴气流瞬间掀飞,裸露出镜面的铁锤!震荡波疯狂扫过那些悬浮在光丝附近的扭曲冰刃!“噼里啪啦!”密集的碎裂声响成一片!那些诡异生成的锯齿冰刃被这股野蛮狂暴的物理震波瞬间震得粉碎!化为一片无力的灰蓝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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