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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1)

这一路上,方鸿渐除了每日必要的吃喝,并不出舱,一来这是一艘国内的海轮,自然没有那样浪漫的气氛,二来,他的心境有些改变,就好像所谓的顿悟,是需要一个人好好体会的。

等到了香港,方鸿渐下船,才发现这几天对他而言苦行僧式的日子把他整个人都弄得糊涂了,在海上因为风浪,他并没有觉察到气候上的变化,但是到了陆地上双脚踏上那一片接近北回归线的土地,他才意识到这里是完全没有冬季可言的,他穿着一件厚实的毛呢大衣,拖着一个巨大沉重的皮箱,脖子上还缠着围巾,他并不敢把围巾解下或是把衣服脱下,任何一件东西一不留神都有丢失的风险,所以还是全都缠绕在身上比较妥当,热出痱子来也在所不惜了。

幸好先前来过一次香港,也不算完全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模糊记得几条道路,几家商铺,几间旅店,毕竟香港这地方只有如许大,这短短半年的光景,也不曾使她改变许多颜色。

方鸿渐仍旧住在上次与孙柔嘉一起来港时所住的旅店,旅店的老板竟然还能识出他的模样,看他满身大汗,迅速的为他开好了房间,方鸿渐自己心里知道,这些汗,一半是热出来的,一般是吓出来的,他其实很怕老板问一些是他尴尬的话,这十多天使他的心清净了,也使他的脑子生锈了,变得笨嘴拙舌,不知道如何应付一些突发的无心的刁难,幸好,老板并没有说什么。方鸿渐长吁一口气,比从身上脱掉呢大衣还要轻松。

在旅店里安顿下来,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打听什么时候有去重庆的机票,幸而香港与重庆来往尚算频繁,也不曾到一票难求的程度。在这热烈的天气里他有一点心焦,发了电报给赵辛楣,问他在这边可有机票的门路,赵辛楣当天便回电,说是到上次与赵母见面的地方去找赵家的一位留在香港的老仆,一切门路自有他去打点,方鸿渐感激不尽,要买一斤上好的干鲍送他,那老仆人却执意不收,只好作罢。回到旅店,才盘算出这一路到底是欠了赵辛楣许多人情。

回想起上次赵辛楣在信中提起,他似乎已经娶妻,自己还未送上像样的新婚贺礼,未免太不像话,而自己身边唯有的一些银钱,也是变卖了赵辛楣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得来的,不禁有些汗颜,然而礼物还是得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如何才好。

晚上方鸿渐在马路上闲逛,看见一家金店,那些足金的镯子链子,他显然是没有那个实力的,看了一圈,悻悻而归,于是又找到一家文具店,看到金笔倒还算是上算之物,既不寒酸,也有涵养,但是新款的钢笔,也使他囊中不免有些羞涩,于是就央告店员,寻一支既漂亮又便宜的来。那店员或是南洋某小国与中国的混血儿,面目颇为秀丽,一口半生不熟的国语对他,与其他人说话,不是用粤语,就是用番话,闹得他很不愉快,不知道这店员是否当着他的面用他不知道的语言说了什么不体面的东西。

然而还好,这店员想是见多了像方鸿渐这样想买体面东西又舍不得银钱的人,便问方鸿渐,愿意为这支笔出一个怎样的价钱,方鸿渐盘算了半天,比出一个二来,店员明白,从往年的款式里挑出一支经典的线条流畅的来,方鸿渐觉得也好,只是不免纤瘦些,与赵辛楣厚实的手指有些不配,就推给店员,店员以为是他嫌这支笔太贵,于是又找出一支黑色的来,倒是结识许多,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漂亮,然而也是不错,方鸿渐拿定主意,要了这一支笔,又配了两三瓶这牌子的墨水,一并装上,赵辛楣给他的表是实用的,那么他希望这支笔赵辛楣也能真真切切拿来写两个字,也算不辜负他们之间一份朋友交情。

飞机票定的是他来港后的第三天下午,重庆湿冷,方鸿渐不免又换上了大衣,在上飞机前一两个钟头,他突然突发奇想,给赵辛楣夫妇带一些热带水果过去,也算是千里送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了,更何况明皇的马力比不上这铁制的大鸟,肯定还是他带的要新鲜些,于是买了各色水果,几乎装了一麻袋,上飞机时一众绅士小姐均是细细巧巧的皮箱,里面装着香水,金表或是时装,只有方鸿渐一人一手大皮箱,一手蛇皮袋,颇为壮烈。

他先前告诉过赵辛楣,他是今日的飞机,赵辛楣复电,说是他有些公事,可能不凑巧,不能立时去迎接,但是部里是有专员负责接待,到时候自会接机。

小飞机飞起来摇摇晃晃,那些绅士小姐们全然不以为意,依旧招蜂引蝶,相互追逐吹捧,更加显得方鸿渐是个异类,或许原先他也可以很好地融入其中去,但是两只手边的东西,是他浑似一个难民,自然被隔绝在飞机的一个角落。

也罢,反正这飞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到重庆,方鸿渐拼命忍耐胃袋里涌上来一阵阵的波涛,飞机什么的,真是要命啊。

方鸿渐最终还是忍不住,去机上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他倒是不担心行李,他的那两大包,大则大已,其价值也许还不如小姐的一只耳环,绅士的一支雪茄,觉得已经搜肠刮肚涂了个干净,才像死了一半似的回到座位,周围的交际并没有停止,完全没有人意识到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乡巴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半夜到了重庆,方鸿渐拖着半残的身体两只大箱下了飞机,绅士小姐们各自有自己的汽车,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走了,他一个人呼吸着这山城湿冷的空气,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赵辛楣所说的来接他的专员人在何处,只能拖着行李没头苍蝇似的在机场里转悠,转了大概半个钟头,腰酸腿软,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挪动一步,当下将皮箱横躺在地上,人坐在皮箱上,两腿大叉,中间摆着他那一麻袋从香港飞机空运来的水果,活像个卖菜的老农。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又有一个腿软的倒霉蛋投奔组织似的一屁股坐在方鸿渐皮箱的另一边,方鸿渐用手去推,那人操着一口川话,“推啥子哟,一起坐撒。”

那人穿着一件黄咔叽的制服,咯吱窝里夹着一只公文包,还有一块牌子,大约是来接人的,而他要接的那位那位不知道是跟谁走了,搞得这位老兄颇不得意,满腹怨气。

方鸿渐一看同是天涯沦落人,当下也不着恼,分了半只皮箱与他一同坐,“您是要来接什么人呢?”

那人将咯吱窝下的板子抽出来,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想,这位小姐与自己真是有缘分,同一晚到重庆不说,名字也只差了一个字。

又问,“哦,那这位小姐是从哪里来?你是他什么人?”

那人倒也老实,“我是外事部的专员,今天来这里,是来接一位从香港来的方小姐。”

方鸿渐听着有些不对,“方小姐?那方小姐是来重庆做什么的?”

“我们副部长有一位秘书离职,这位方小姐是来接班的。”

方鸿渐心里有数,顿时哭笑不得,“这位先生,恐怕你要接的,其实是我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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