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渐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到了饭点,为了尽地主之谊,他是要带董斜川去吃饭的,他并不熟悉外务部的那家饭庄是个怎么走法,食堂又只吃过一顿,不知道冒冒失失到了二楼会不会被大师傅一漏勺抄出去,正在犯难,董斜川却开腔,“鸿渐,你到重庆都已经这么久了,我才来看你,是我的过错,今天这顿饭得让我请你,好让我也给你接一次风,赎一赎我的罪过。”
方鸿渐心想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但嘴上还是要推辞的,“斜川兄,你太客气了,朋友之间又哪里要这些虚礼呢?”
“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这一顿饭,我是请定了,走,走吧!”
董斜川拉着方鸿渐下了楼,出了外务部,发现有一部熟悉的车子在门外等着,开车的司机正是申同,“申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啊?辛楣去了广州了,不在重庆啊。”
“方秘书,我是来接董主任的。我原先在国防委员会,就是给董主任开车的。”
方鸿渐此时才觉得自己冒失,董斜川是什么人物,在重庆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白身呢?他当年是大使馆的武官回国,加之他老父尚在,颇有能量,这样一个又新派又旧式,又出过洋又会写诗,还是个武将,自然是第一流的人才,处处都要争抢的了。但是先前在上海时,这位斜川兄虽然面上不表,但是心里对将来栖于何处还是有所挂碍,但如今的状况,不单单是没挂碍,反倒是亨通的很了。
既然是申同在开车,方鸿渐也就大胆指路,“那申师傅,我们还是去外务部的那家馆子吧。”
董斜川劝阻道,“别听他的,我已经订好了位子,内子已经在那里等了,怎么,鸿渐你不肯赏脸么?鸿渐,你不是还想着我第一次跟你吃酒的时候的事情吧,那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后来,你也有把我跟辛楣丢在咖啡馆里没钱付账的情形啊。”
“啊,好,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鸿渐跟董斜川其实还是有话可讲的,当他们不再处于当初那样一个纯粹想让方鸿渐出丑的氛围,也不用谈什么旧诗新诗,他们的教育背景相似,年龄也相似,故而有共同话题并不奇怪。
很快就到了董斜川定的那一家馆子,方鸿渐本来以为,以董斜川的秉性,定然会寻一个清幽雅致跟倪元林画出来似的地方,谁知道他倒是找了个大俗也大雅的地方。董斜川这一桌菜定在楼外楼,外面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高级汽车,出入的达官贵人,名媛小姐,不计其数,若是日本人丢炸弹丢准了这里,那么重庆一小半的官员怕是没跑,剩下的一大半,大约去的馆子比较分散,所以未能集中攻击。幸而楼外楼这地方大约是从早到晚烟熏火燎蒸汽不断,倒是把自己藏了起来,所以飞机与炸弹到现在都还不曾发现。
董斜川带着方鸿渐上楼,进门处是个长相颇清秀的服务员,领着他们一直到了三楼,转过一个大厅,就到了董斜川订的包间。
董斜川那一位善画的夫人已经在包厢里等了,一起的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一个两三岁的男孩。“这是内子,这是小犬和小女。”
“嫂夫人好。”董夫人很有仪态的跟方鸿渐握了手,“方先生,久仰了,常听外子提起您,但是战乱之时,难以相见,听说您来了重庆,外子一直想找个机会与您聚一聚,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方鸿渐发现董夫人的说辞跟董斜川有些出入,但他只觉得是客套,不疑有他,“嫂夫人,久仰了,夫人的一笔丹青,鸿渐神往已久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一观。”
“只是随便涂了几笔,不足挂齿,斜川,你跟方先生先坐,我去催一催菜。”
方鸿渐看着董斜川的两个孩子,董斜川年纪与他相若,但是膝下已儿女成双,方鸿渐知道,跟董斜川同龄的遗少们孩子大的大约都可以上中学了,像董斜川这样的,已经算是晚的了,但是还是不免嫉妒,董斜川现在实在是一个范本,少年得意,琴瑟和谐,儿女承欢。
“斜川啊,我好羡慕你啊。”方鸿渐并不掩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你可不知道,这一双儿女,可真是负累呢。你现在和辛楣是最舒服的了,吃饭穿衣都有人打理着,还不用听人唠叨,不用半夜突然起来给小儿子冲奶粉,也不用打雷的时候帮小女儿捂耳朵,幸福哟。”
董斜川的小女儿五六岁大,梳了两个丫髻,穿着一件粉红的小夹袄,穿的跟洋娃娃差不多,但是更加灵动漂亮。“小雨才不怕打雷呢,是爸爸怕,爸爸还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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