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粘稠沉重的梦,一如被高杉刺中胸口昏迷后的那次一样,让人做梦也不安稳。
然而这一次从梦境中醒来,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冷透骨髓的惨白病房,而是深色的木质天花板,朴素简单的和式房间,散发着居家味道的花布棉被,以及暖色系的窗帘。这一切都让呓感到温暖,并且安心。
身体沉重,嗓子干渴,浑身像是刚流过一场大汗似的粘稠难受。呓挣扎着想要推开身上闷热的被子,却被一只忽然伸出的手制止。
粗糙的大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伤,手腕上凸出的腕骨看起来粗壮有力。
“呓小姐……”银发男人低垂着头,声音嘶哑得仿佛卧床多日的人不是呓而是他似的,“你才刚刚退了烧,医生说还是再发一点汗会比较好。”
看到那对暗红的眸子里竟满是自责与悔恨,让呓感到心口堵得难受,于是轻轻地说:“银时,麻烦你了。”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麻烦我’?怎么可能会麻烦!”握着被单的手倏然收紧,抓得嘎吱直响,银时咬着牙,狠狠低吼,“我是个白痴!都怪我——那时……你受伤的那次我竟然会相信高杉那个混蛋把你交给他!全部都是我的错!”
“别瞎想了银时,和晋助无关啊。”呓赶紧探出手揉了揉银时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触感,只是他已经长得那么高,想要摸到他的脑袋已经有些困难了。眼神黯淡了一瞬后,她便熟练地掩饰心情撒了个谎,“我只是不太走运,在来找你的路上淋了点雨而已啦。下次我会记得带伞的……”
“别说了!”然而意外的是,银时忽然暴躁地吼了一声,深深垂着脑袋,打断了她的话,紧闭着双眸似乎是在艰难地忍受着什么——“别撒谎了,呓小姐,你……你其实……”
“我……怎么了?”
看着银时异样的表情,呓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银时,那个小姑娘醒了吗!那就快点让她把药喝下去!”门外响起了一个粗声粗气的苍老声音,房门拉开,登势婆婆端着一碗苦气缭绕的中药出现,看着从病床上坐起的呓,年迈的脸上凶巴巴的,看不出其他的表情。
“吉田小姐是吗?真是危险啊,你一个女孩大半夜的淋着雨跑来这里,一屋子不懂事的臭男人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差点就错过了急救时间!”老人总是习惯絮叨,那是表达他们的感情的一种方式。
“是……真是麻烦您了。”呓猜到昨夜帮自己换衣拾掇的人肯定就这个面凶心善的老人了,看着她那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还是敬重地点了点头
。
“哼,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不注意了!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放到我那个年代肯定是……”
“喂喂打住打住!啧,老太婆你的话怎么总是这么多后更年期时代来了么混蛋!呓小……她是病人,还要休息呢休息懂吗?快点把药留下走吧!”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银时忽然弹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话,一边从登势手里接过药碗一边推着她的肩膀催她走。
登势婆婆立马就发火了,抓着银时的衣领嗷嗷地咆哮了一大堆诸如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如果不是老娘这女人早就挂掉了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之类的话。直到捧着药碗的呓幽幽开口,将两人吵闹的声音一把掐断。
“这不是治风寒的药。”这么多年的生命给了她太多纷杂的知识储备,比如草药学。从那碗冒着苦香的中药中,呓很快便嗅出了异样的味道——有骨筋草,砂仁,黄岑,阿胶等药材。
两耳哄然一声炸响,她已经顿悟到发生了什么,捧碗的双手颤抖着,将药水激起了点点涟漪,呓不敢置信地擡起头看向登势婆婆,颤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药?”
“感冒药!”银时挺身上前抢着大喊。
“混蛋男人给我滚开!都这种时候了自己做的事还没种承认吗!”登势婆婆愤怒地吼叫让银时瞬间就偃旗息鼓地别开了脑袋。
“你看起来已经发现了。”重新看向呓,登势的表情恢复了淡然,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是安胎药,你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吉田小姐。这次若不是抢救及时,你的孩子差点就掉了。”
噗的一声闷响,药碗坠落,将花布棉被染成一片血般的暗红。
呓捂着嘴,胃部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惊恐而泛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整个世界像是即将崩溃般,疯狂地天旋地转。
………………
…………
……
——用别人的鲜血证明出来的东西,都不可靠。
呓的书法说不上是娟秀好看,然而每一个笔画的末尾,总是带着尖锐的笔锋,横竖撇捺也写得非常刚劲有力,带着一股子百折不挠的倔强劲。一如她的性格一样——
就是那个倔强的性格吸引了高杉晋助,现在,却又正是这个性格,让他恨得牙痒。
高杉早该想到,他永远无法独占吉田呓的全部,就好像铁笼永远锁不住麻雀一样。不是放她走,就是逼她死。
“呼……”烦躁地一把将呓留下的信件揉成一团,高杉焦躁地在房内踱了几圈步
子,习惯性地从腰带上抽.出烟斗准备含进嘴里——然而,忽然之间,像是有一只柔软的手挡住了他的手臂似的,耳边响起了她熟悉的声音。
「不许再抽烟!否则下次支气管炎再犯起来我就不管你了。」
端着烟斗的手僵在半空。竟就那么愣了半晌。
“啧。混蛋……”
靠在房间的窗前,高杉没有开灯。看着这个几天前两人还依偎在一起的房间,阴暗,死寂,一点一滴的,流尽了其中全部的温暖以及那熟悉青草芳香。
小呓独自待在这里的时候,喜欢坐在矮桌旁看书。自己会从半开的房门外侧身进来,偷偷从她的背后一把抱住她的腰,趁她惊呼的时候吻住她的唇。
「嗯,今天没有抽烟?真乖。」每次深吻结束,她却总喜欢微笑着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
她那样微笑的时候,漂亮的杏眼就会弯成一个熟悉的温柔弧度。那是只属于小呓的眼神,呓小姐的眼神,不管外表再怎么变化也永远不会改变。只是……究竟是从哪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对自己那样笑过了呢?
自从自己将她关在这个房子里不准她外出之后吗?自从他故意和来岛又子玩暧昧刺激她之后吗?还是那一次在音乐工作室里的疯狂之后呢?
小呓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久到连高杉记忆中的微笑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仔细想想,或许,之前和她争吵的时候,自己不应该因为嫌麻烦而总是用吻堵住她的嘴,或许,如果两人早一点把话说清楚的话,结果会好一些……
“哼。”高杉忽然冷冷笑了一下,他是在嘲笑方才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荒唐想法。
——结果会好一些?又能好到哪里去?
现在的高杉晋助和吉田呓,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不止是呓,还有银时,还有桂,还有坂本辰马。从他决定与这个世界为敌的那一天起,所有不与他并肩在破坏道路上的人,都不再是朋友——准确来说应该是,做不成朋友了。
吉田呓是吉田呓,松阳老师是松阳老师。这是高杉晋助很早以前就清晰划分开了的事实。吉田呓的出现,根本不能彻底平息那个野兽的咆哮。
因为松阳老师不可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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