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闷热多日的天空终于爆发了瓢泼大雨。
夏季的暴雨,像是发怒一般从天空砸落,在地面上撞击出轰隆隆的巨响,宛若雷鸣。
高杉晋助记得这样的天气,记得那场神奇的大雨,尚且年轻的他在雨中没头没脑的乱冲,却不可思议的在雨幕中找到了她——仿若宿命般,在看到她隐藏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的刹那,高杉就欣喜地笃定了一件事情——她是我的了。
——我抓到你了。
抓到你了。所以,别再想从我身边逃走!
高杉的亲生母亲死得很早,高杉春树也不是一个擅长和孩子撒娇的父亲,在村塾里时,又为了向松阳老师展示自己的优秀懂事而开口闭口就是国家大事。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疼爱一个女人。
练得那一身的好剑术,是用来斩杀敌人的。生在战争年代的他,习惯了在前线挥舞钢刀浴血奋战,将需要保护的东西藏在身后。
那么,战争结束之后呢?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用刀来守护她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光用刀已经无法守住她了。走下战场的武士,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一段痛苦抉择。
银时选择了放下钢刀收敛锋芒,咬牙剥掉那一身与自己血肉相连的铠甲,鲜血淋漓的,融入到普通人中去,还满不在意地说“我身上的才不是血呢,是昨天晚上在夜总会打翻的红酒啦”。
桂的执拗不允许他彻底放下武装,既然身上的铠甲会让重要的人感到冰冷恐惧,那么,他就只有选择远离他们。用自己的身躯,将危险从他们身边引开。
那么,高杉晋助呢?
他既不想像银时一样藏起獠牙,也不想像桂一样玩那种为了爱放手的文艺戏码。
这样两难的窘境,理论上来说是会让人矛盾发疯的。但是高杉却不会为这种事情发疯。因为他已经有够疯了,他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考虑过这些鸟事。面对失而复得的狂喜,他除了将她拼命抱在怀中牢牢占有之外,什么都没有想过。
不顾一切的占有,不会亲吻,就将獠牙狠狠地咬进她的脖颈,不会拥抱,就将利爪生生刺入她的皮肤——只要能把她占有在自己的怀里——直到……
直到怀中的人被他身上的芒刺给扎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样做是不行的。
归根到底,高杉晋助真的该感谢他们高杉家祖上积德才换来他这辈子的走运——他一直都那么任性,想杀就杀想疯就疯,战争结束之后,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银时和桂那样的痛苦挣扎,因为所有的伤痛,全都由呓帮他抗下来了。
只是为了他一个人的任性,呓失去了松阳,失去了孤儿院,失去了她渴
望已久的孩子。
这个等价交换的世界,一旦牵扯到了“枪手”这种开挂的角色,就不再公平了。
神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所以……
“小呓,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在床边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高杉低头凝视着呓倔强紧闭的眼睛以及微微颤动的睫毛,嗓音沉得如同压着千斤重担。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颤抖的眼脸。
“睁开眼睛,看着我。”
啪。
然而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手腕就被她一把抓住了。
掌心冰凉如死。
“不是……梦……”煽动着苍白的嘴唇,呓的意识仿佛被这一句话唤醒了一般,浑身疯狂的战栗起来,“这不是梦……不是……我还活着?”
“我不会让你死。”高杉的声音沉稳冷静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让我死!”
静谧的空气刹那被撕裂,呓的嗓子里发出不属于人类的恐怖尖叫。她猛地从被子里弹了起来,扑向高杉,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杀死我的孩子!”
“小、小呓……”
“我杀了你!”
呓真的是在下狠手。
将高杉压在地上,她五指呈爪状掐在致命的咽喉,用力收拢。
女人纤细脆弱的身体压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更显得娇小无力。高杉只需要一擡手就能把丧失理智的她从自己身上打飞。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双手攥成拳垂在身体两侧,呓尖利的五指压迫了他的气管和声带,高杉的嘴唇煽动了两下,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五官因为缺氧和疼痛而扭曲起来。
“混蛋……凶手……你还想把我害成什么样才满意!把我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呓拽着高杉的脖子,把他的脑袋用力往榻榻米上砸。后脑勺被砸得眩晕,高杉咬着牙,依旧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墨绿眸子里深沉疼痛的目光,牢牢盯着呓疯狂的脸。
那深不见底的墨绿眼眸,是呓害怕见到的东西——
“不……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那目光像是磁石一样,让她咚的一声陷落进去,把身上的力气全部抽走。
“我的孩子……”
回忆像刀片一样刮进她的脑海,十岁的他用那双墨绿的大眼睛不屑地斜睨着自己,十六岁的他一双稚嫩的眼睛里含着渴望与犹豫,然后现在,绷带下独眼斜飞,挑出一个疯狂的角度——「小呓……不要离开我……」
沸腾的怒火陡然一滞!
“混蛋……”
眼前已经开始发黑的时候,高杉感到掐在自己脖子
上的手颤抖了起来,慢慢地放松了力道。取而代之的,是雨滴一样坠落的滚烫热泪。
手掌下滑,呓拽住了他的衣领。她埋下头去,战栗着啜泣。高杉毫不犹豫地擡手抚上了她的后脑,将她一把揽入怀里。
——为什么还是恨不起来?
陷到那温暖的怀抱之中,所有的疼痛与恨竟瞬间被压迫成了小小的一点,退到了心底深处,从张牙舞爪的恨变成了蚌中沙砾般的隐隐作痛。
——为什么对他……还是恨不起来?
然而即使是蚌中的沙砾,终究还是痛的。
被人从身体里生生挖去了一大块血肉,小腹里空落落的,曾经和胎儿相连的一切都在汩汩的往外渗血,疼痛欲死。
“我的孩子……”
死去的孩子似乎在愤怒,高杉甚至觉得,那个孩子的魂魄已经纠缠到了自己身上,用它鲜血淋漓的四肢缠住了他的心脏,伺机想要将其捏碎致死。
“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除了这句话,高杉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再相信我一次,相信我!”高杉伸手抱住呓的肩膀,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勒死人的力气将她揉进怀里,而是生怕小不小心就会把她捏碎似的,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肩膀,在她耳旁低语,“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小呓,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再相信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呓能清晰地感受到高杉压抑的痛苦。
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承诺什么了。
………………………………
“让我再休息一下……”尖叫大哭了一场后,呓便缓缓松开了拽着高杉衣领的手,愣愣地从他身上滑落,声音轻若飘羽,“我……想休息一下……”
然后,吉田呓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高杉陪着她,一语不发地在她的病床旁守了好几天,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他开始尝试着跟她说话,又叫来岛又子去陪她聊天,甚至让河上万斋找久土让来装疯卖傻,却均告失败。呓就那么苍白衰弱地靠在床头,眼神涣散着发呆,不理会任何人。
食物端进去又端出来,从来没有动过。直到高杉忍无可忍地夺过饭碗,将味增汤倒进饭里用力捣成泥状,然后掐着呓的下巴强行把饭给她灌进去。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挽回的一日一日消瘦了下去。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像是脱线的玩偶一样,没有了任何生机。机械地咽下高杉塞到她喉咙口的汤食。连呛咳的幅度都小得令人心惊。
对此,高杉除了拿营养液支撑她的生命之外,什么都无能为力。
毕竟鬼兵队才刚刚在江户闹
了那么大一场闹剧,几乎全世界的人都在追杀他们,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可能一直陪在呓的病床边。
春雨的那支分队带着鬼兵队的躲进了日本北部的一座山里,天人的首领每天都在用那张恶心的脸跟他讨价还价,在他的鼻子底下拍着桌子叫嚣如果鬼兵队不想办法把他们偷渡回宇宙的话他就联络春雨的总部来收拾他们。
看着天人嚣张的嘴脸,高杉恨得牙痒,但还是只能强忍杀意,攥紧拳头去跟他们做交易。
深呼吸。
高杉看着一桌子的杂乱公文,头疼欲裂。
来岛又子刚才来过了,说小呓的身体已经好转很多了,一切正常,叫他不用担心。
高杉知道她在说谎。但现在,他也只能选择将呓的事情暂时搁置。
手指划过一份份的文件,最后停在真选组和见回组的两份文件夹上。
打开文件夹,高杉看着伊东鸭太郎的资料,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伊东……吗。”
靠坐在画舫的窗边,看着两岸灯火缓缓后移,高杉习惯性地从腰带上抽.出烟管——然后顿了一下,犹豫片刻,他将烟斗收了回去。
端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伊东见高杉有所顾忌似的收起了烟管,礼节性地出声说道:“没有关系的高杉先生,在下并不在意您吸烟。”
“这个和你无关。”高杉垂下眼眸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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