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仓凛轻轻一挥手,她顷刻倒飞出去。
闷哼一声,王银蛾掉到地上,低头看一眼手臂的擦伤,咬咬牙朝仓凛打出一道妖力索。
这时,仓凛神色微变,足下一跃,竟是腾空到她斜上方去了。
广袖猎猎作响,他微低头,眸子冷冽:“妖邪,我要杀了你,替此地百姓永除祸患!”
王银蛾被他说是妖邪,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臭天神,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小,自是妖邪却说人家是妖邪,也不照镜子看看!”
仓凛闻言,长眉倏然蹙紧,不信道:“我是神明,守护这里百姓,怎么会是伤害他们的妖邪?”
说罢,指尖撚出一点亮光指向她,“妖邪岂容你颠倒是非,胡说八道。我今日便要点化你。”
王银蛾被那光亮一照,浑身不能动弹,当即吓得脸色惨白。
眼看王银蛾不敌人家一根手指,梁月庭只好强撑起上半身,朝她打去一道好不容易凝聚的仙力替她化了仓凛的困术,而自己身子一软跌了下去。
听见后面砰地倒地声,王银蛾心中着急,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忙不叠回头一看。和梁月庭对视一眼,想来是他出手替自己化了危机。
她心中某个东西轻轻一裂,扭头又看向仓凛,他很是风轻云淡地站在对面,眉头苦思着,看来还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这样硬干是讨不到好处的,王银蛾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忽心生一计:“你不信?若你真是守护此地的神明,那外头的镇民为何来粮仓这里都怕得发抖?”
话落,仓凛睁眼看来,周身的劲风瞬间消失。
他看了王银蛾一会儿,出声喃喃:“怎么会?”
王银蛾放软声调:“镇民们怕不怕你,你难道看不出来?还是觉得奇怪,镇民为什么要怕你?莫非你一直待在这里没出去过?”
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原来是仓凛闪至她面前,只见他眼角犹带眼泪,茫然无措的表情:“我法力不够,不能轻易离开这里。”
他又问:“难道真是我做了坏事,所以镇民都害怕我?”
王银蛾借着这般近的距离,总算看清他模样。一头银丝凌乱地披在身上,眉间有一道细长的红痕,生的是模样温柔,雌雄莫辨。但双瞳迷茫,看着不像个聪明的样子。
按陈兼的说法,仓凛应是一年半前来的镇里,这么多天他都没出去过,又怎么作恶呢?
王银蛾心觉这事古怪透顶,便诱问他事情经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和同伴初来乍到,就被镇民下药送到你这里来了。这事不是你吩咐的?”
仓凛闻言啊了声,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怯怯点头:“是我叫他们做的,那个药是神仙软骨散,无论是修仙者还是法力低微的散仙都逃不过去。”
那罪魁祸首不就是仓凛吗?王银蛾瞠目结舌。
仓凛瞅她神色不对劲,赶忙解释:“那药除了化解法力,没什么用处。我要拿他们练功,不想取他们性命。只要等我修为大成,变出很多很多粮食,我就会放了他们!”
“你要拿他们练功,练什么功,怎么练功?不会是像画本子里的狐貍精吸走他们精气吧?”
仓凛坦然反问:“可是人的精气是修为本源——噗!”
王银蛾一拳头砸了过去,仓凛无辜捂脸,泪如落雨:“你打我?为什么?”
王银蛾低头嘀咕:“不仅打你,还要拿鞭子抽你,谁叫你不学好哼——”
仓凛耳朵尖,听到她嘀咕的东西,当即变色,摇头道:“我不,我就抽走一点点精气。”
王银蛾见他这副蠢样子,实在无语,又想到他说粮食的事,便问:“镇民请来的神是你吧。你还要变粮食做什么?”
“当然是救人,不然,会有很多人饿死的。”
“外面已经没有人会饿死,不需要你再变粮食了。你不必再用那种邪路子修炼法术。”
“不不,”仓凛摇头,“孙勇和我说了,现在灾荒,外面还有很多妇孺没有饭吃,我身为天神,不能看她们活活饿死。”
王银蛾挑眉:“孙勇?他何时跟你说的这话?”
“就在前两天。他说还缺很多粮食,可是我法力不够,变不出足够的粮食。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仓凛又有发作的趋势,王银蛾猛地出手朝他拍去:“孙勇现在可是大富贵人,你被骗了。”
仓凛吃痛,叫道:“不可能,当初他差点饿死在粮仓面前,怎么会骗我?他说过,会拿我给的粮食救济其他乡邻。”
“你给他多少粮食,他拿出去救人的粮食有多少?外面早就没了饥荒,就你这种傻子,还甘心被人骗。”
看着面前之人狼狈的姿态和坚定的神情,王银蛾说不出是气还是好笑,孙勇这家伙竟然欺骗她!她把手中小剑插回腰间,眼中戾气一闪而逝。
“这样,你信不信只管出去看看,究竟是谁骗了你?”
仓凛面露犹豫:“但我不能出去。”
“为何?”
一道虚弱的清冽嗓音响起:“他的本体很脆弱,不敢离开。”
王银蛾回头看了看,梁月庭对她微微一笑。余光瞥向仓凛,她忽的嗤笑:“原来是个胆小鬼。算了,总算有个理由不用出去。”
“我没有。”仓凛别过头,似恼羞成怒。
王银蛾道:“我带你出去走走,你可以把本体暂放到梁月庭的乾坤袋里,他若是擅自损毁,可是要遭天谴的。你问他怕不怕?”
那边众人一听,纷纷对她这种拉伙伴入火坑的行径不齿。
梁月庭苦笑道:“我还真是,没办法。”
仓凛看定她半响:“你不要骗我,你发誓。”
“我发誓。”
好不容易劝仓凛把本体交出去,这下他再也没法子反抗王银蛾这群人了,只得她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王银蛾偷笑一阵,这才拉着一脸依依不舍的仓凛离开结界。
仓凛是第一次离开粮仓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他似乎很激动,雪白的衣袖被他搓得皱巴巴。
两人出来粮仓,就被王银蛾用遁身诀带至一户人家的屋顶上。
彼时,正是暮晚之际,家家户户升起淡色青烟,是在生火做饭。
仓凛问东问西,一张过分雪白的脸蛋被夕阳光辉映得发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激动的。
他像个稚子,指着鸡笼里咯咯叫着下蛋的母鸡,指着对面院子里对她俩汪汪狂吠的小黄狗,问道:“那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王银蛾瞥一眼,言简意赅:“母鸡,小狗。”
仓凛不为她冷淡所惧,仍旧扯着她问人家院子里晾晒的干菜,问街道上缓缓行走的板车马匹牛羊。
忽然,王银蛾问道:“仓凛,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可以吗?我、好像和别人长的不一样,会不会吓到人?”
仓凛的心思细腻,想得比她周到许多,她才懒得管旁人的心思,自己快活就够啦。
“不会,只有没见识的人,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怕你。”
王银蛾笑吟吟地跳下屋脊,拍了拍裙上沾的灰尘。她真是等不及看孙勇的脸色,会不会像变色龙一样变来变去。
仓凛点头,身影如风筝落坠,倏忽飘到她旁边,手指向某个方向:“我闻到糖的味道了,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等走到仓凛指的位置,王银蛾无语地看着几个小屁孩,他们正背着大人偷吃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麦芽糖。
看见王银蛾和仓凛两个大人,小孩儿们以为秘密被发现了,吓得哇哇大叫,将手里未吃完的糖塞进袖子里,呼朋结伴地逃跑。
身旁忽传来一阵笑声,王银蛾扭头看去,原来是仓凛蹲在地上笑。她指向某户小院:“我们去那户人家看看。”
两人隐去身形钻进人家院子里,丝毫没有自耻之心,这里瞧瞧,那里转转。
仓凛闻见空气中蒸馒头包子的味道,扭头看向厨房,一些青烟从烟囱里冒出来。
王银蛾早闻见那阵香味,肚子里发出不满的叫声,但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见他望向厨房,以为他也饿了,就问:“怎么,你要吃?”
仓凛怔神:“这是今年新产的麦子。”
跟她肚子饿有什么关系?
瞳孔闪烁了下,王银蛾几步跃进厨房,回头对他道:“你等等我。”
她稍微拉开人家蒸笼,鼻尖猛嗅一阵,忽露出个微笑。这包子刚熟,顾不得烫手飞快拿了几个包子藏进袖袋里,随又拿出一两银子放到蒸笼旁边,算作不请自拿的赔偿吧。
仓凛看得瞠目结舌:“你、你这样不好。”
王银蛾分他一半,呼呼对包子吹气,不以为意道:“我知道,可是我都要饿死了。反正我也是付了钱的。”
仓凛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要饿肚子的人讲道理是没道理的。
可到底他二人做贼心虚,怕被主人家发现不敢多逗留,手里攥着两个包子,直到溜到远处溪边才停下。
几口吞下包子,王银蛾含糊着指向溪水对面的几户人家,说道:“我没骗你吧?外面的镇民都有饭吃了,至少饿不死人。仓凛,你该要回去了。”
仓凛望着水面,忽道:“我想再把镇子里其他地方走走。”
他这个人可真是不好糊弄,那个孙勇到底是怎么骗到他的?王银蛾时不时瞧向身前高高的人影,秀眉紧拧。
将镇子逛了大半时,两人无意间找到孙勇的家。
一座宅子闯进视野,粉墙灰瓦,朱红大门正对着石砖街道。
孙勇正和一个小娘子调情,冷不防瞥见王银蛾和仓凛两人,神色霍然苍白。他对那小娘子低嘱一声,然后正正衣襟,冷脸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二人不语,直打量着旁边宅子,这宅子看上去很新,与周围落魄的茅草屋格格不入。
孙勇见此心中一慌,很快又恢复镇定,走上前笑道:“抱歉,我还以为是找我借钱的赌徒过来了。原来是仓凛大人和、女侠。”
仓凛抽回视线,神色很是气愤:“孙勇,你不是说外面妇孺都要饿死了,你求我帮你。”
孙勇张了张口:“是啊。但在我的救济下,那些人前些日子刚有东西吃。”
事到如今,还想着嘴硬辩解,王银蛾嫌恶地看着他:“你这宅子修的不错,看起来也修了将近一年吧。”
此话一出,孙勇脸色瞬间变差,又见面前女子笑道:“孙勇如此善心,实在让鄙人佩服。可惜仓凛最近修为受损,帮不了你的大计。你不如把这宅子变卖出去,换回来更多粮食救济镇民,也是美事一桩。”
附近的邻里早听见动静,悄摸摸打开窗子偷听。
孙勇环视一圈,只觉得自己这张脸被撕下来丢到地上,又被人笑着踩上去碾。
他怒喝一声:“来人!拿下这两个家伙!”
朱红大门一开,迅速涌出数十个家卫,将她们包抄起来后,却是不敢上前。孙勇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还干愣着做什么?”
领头的布衣男子回道:“老爷,这两人模样打扮奇怪,还是小心为上。”
“我呸!拿了我的钱不做事的家伙!”
“你这话就不对了,老爷。你发迹之前,我身为同乡还帮过你家,你怎么转头这样骂我呢!”
王银蛾听得噗嗤一乐。
孙勇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到底因底气不足,败了下来。他杵在一边生闷气,脸色难看。却是不想在邻里面前颜面扫地,便叫人拿住她们,可是这两人又岂是寻常人能抓住的?更让人心烦意乱的却是自家手下倒打一耙,不听他差遣。
到底是书没读过多少,又被富贵一时迷住眼,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王银蛾不耐浪费时间在孙勇这里,遂摆手道:“我们和孙勇有话谈,你们到边上去。”
说罢,不管这些家卫反应,扭头对仓凛道:“你如今也看到这孙勇的真面目,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有什么话,就早些说。”
仓凛抿了抿唇,目光在孙勇和那些家卫身上扫视一圈。
他开口问:“为什么要骗我?你当初快要饿死在我面前,我好心救你。你贡我香火,说朝廷无道,灾荒连绵,无数妇孺都要饿死家中,我不顾天界律令用修为调遣别地之粮,就是想救这一方百姓安危。可是你却利用我,假意骗我粮不够,不够。究竟是粮不够,还是人心不足?”
孙勇一阵沉默,脑袋几乎要埋进那身华贵料子的衣裳里。
突然,“噗嗤”,大笑声响起。
众人惊愕,面前的孙勇笑得脸上肉抽搐颤动,十分狰狞。
“哈哈,”等他笑得够了,方道,“不管是灾荒还是平安,那些富人永远不缺吃穿。我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谁又能阻止我变成有钱人?做了有钱人后,你才知道善良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废物!”
仓凛难以相信地看着孙勇,捏紧拳头,张嘴几次也说不出话。他又被骗了。
眼看仓凛又要掉眼泪,这人的战斗力真是看不下去,一旁默默关注动静的王银蛾只好开口:“孙勇,你靠吸食别人血肉得来的机会又真是机会吗?不过是送你下地狱的捷径!”
孙勇神色若有癫狂,冷笑:“你少说我了!你杀了那么多人,又算什么?”
“不算什么,我今天来这里还要杀了你!”说着,她迈步上前,手掌凝出黑色妖力。
家卫们吓得脸色煞白,然而意料之外,他们却都朝她跪下来求饶:“女侠,求你放过孙勇吧!”
这时候,仓凛回过神,急忙拦住她:“你别杀人,不值得。”
王银蛾一把推开他,凝聚妖力的动作却停下,她狐疑地盯着仓凛和那些家卫:“你们要为孙勇求情?”
仓凛摇头:“天道有律,他自会受到惩罚。我们回去把那些人放了吧。”
王银蛾仍不肯退,冷眼看向家卫们。这些人明明怕得要死,身子都在颤抖,可神情怯弱里竟有一丝坚定。
她似懂非懂。
“我们是靠他的救济活下来,这份恩情不得不报。”
“你们靠的不是孙勇,是他,仓凛。你们不对仓凛说一声感激,却要维护孙勇这个投机取巧之徒。可笑!”
说罢,王银蛾别过头,目光定定落在对面街道那堵光秃秃的墙壁上。
人心难测,恩怨难分。
“随便你们,反正我是不会轻易放过孙勇。”
她这个人生来就不讨喜,旁人越是劝她松手,她偏要紧紧咬住不放。好似和人作对,是一件极有乐趣的事。
说实话,孙勇与她有什么愁怨?倒并没有。
那些家卫听她这样说,再不顾上许多,拔出武器和她对峙起来。
仓凛看着事态发展成这样,仍是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态,突然,他脸色剧变:“不好,粮仓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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