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吗?”她反问,伸出双手,果然摸到一把眼泪。
遂拿帕子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城内叛军捉住了吗?”
“回禀将军,已拿下,分别看守在大牢。”
王银蛾点点头,吩咐要令下去,然后便带着随从官兵去了大牢。
因王银蛾部队向来军纪严明,军队占据了欢喜城后,除了把守四大城门不准出入和追缴叛军外,其他倒一如平常,并未过多扰民。
这一夜下来,军民相安无事。
然而翌日一早,王银蛾却收到个不好的消息。她正在查阅城防地图,卫兵突然来报,说是梁月庭昨夜自请离开。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令她面色愕然,手中笔杆掉到桌子上滚了两圈,她也浑然不觉。
“他走了?”王银蛾喃喃自语一声,面上似不可置信。犹豫再三,终是攥紧拳头,颇为负气地说道:“走了,便走了。欢喜城刚被攻下,要务繁多,你还有闲心管他?”
那报信的小兵被她冷厉的眼神吓得面色苍白,连忙摇头。
王银蛾本不打算迁怒于他,当即摆手放他走了。
小兵提着一口气飞奔出门,生怕后面有洪水猛兽追上。
直到出来后,碰巧有副官有事寻王银蛾商议,拦住小兵询问:“右将军人在里面吗?”
小兵点头,又面上犹豫,提醒道:“不过,梁大夫昨夜辞行,右将军似乎才知道,刚才差点发了火。”
副官听后捏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个关头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得去劝劝她。”
说罢,掉头钻进衙门后院里。
欢喜城大小守将都被抓进牢里,连县令也不例外,因此王银蛾带军队暂时扎营在衙门,一来不必露宿野外,二来可以顺带看守这些危险分子。
副官敲响房门,听到一个平静柔和的女声道:“请进。”
进了屋,正好看见王银蛾坐在窗台边上,似在出神。
“右将军,卑职有事禀报。”
“请讲。”
“欢喜城已被攻下,我军士气大涨,卑职以为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王银蛾答应一声,转身走来道:“此事我方才已传信给杨将军,你即刻把其他副官召集到衙门大堂,进行下一步军事作战商议。”
“还有一事。”副官停顿了下,偷觑着王银蛾的神色,“方才听说,梁大夫已辞行,右将军如何作想呢?”
王银蛾微一惊,这才擡眼正视副官:“梁月庭不是那种人,并不会出卖我方军情。”
副官微微一笑,看来她是白担心了,王银蛾压根不是个为情放弃一切的人。
王银蛾一直注视着她,见她眼神忽暗忽明,陡然间心领神会,便道:“你该不会以为梁月庭走了,我就干不了活了吧?”
“抱歉,卑职误解了右将军。”
王银蛾摆手笑道:“怎会,你是好心。好了,快去把其他人叫来。”
等副官退下后,王银蛾缓缓停住,嘴角的笑还僵在原处。她眼神一阵茫然,如同灵魂出窍般,心思压根没在房间里。
她站了小会儿,突然回神,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不能倒下。索性抱着地图先去了大堂等副官们,她一个人把地图摊开,细心地考察地形,思量作战方案。
这种时候,她整个人是最清醒的。
杨将军的回信也很快传来,王银蛾拆开信条看见上面的暗号,当即命令部下整理行装,一批做先行部队,一批镇守欢喜城作后备力量。
“明日卯时,出发。江副官带人镇守欢喜城,准备和杨将军大部队集合。”王银蛾一声令下,众副官一阵精神抖擞,双目中冒出熊熊大火,恨不得马上就把梁都打下来。
耳膜一阵嗡鸣作响,王银蛾感受着心跳如擂,突然间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会议散后,王银蛾挥退随行小兵,一个人到大街上散步。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住朝她看,实在是她太奇特了,明明生得不算高大,却穿着沉重的盔甲。
“听说,她就是这次领兵的将军。叫什么来着?”
“慕光,慕光将军。”
人群窃窃私议。
王银蛾一擡眼,淡淡地扫向那些老百姓,他们又立刻垂下头颅,害怕地不敢出声。王银蛾自觉无趣,扭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忽听前面响起一阵吵闹声,她微微蹙眉,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士兵欺负人。
欢喜城刚打下来时,有些士兵趁机为非作歹,尽做些抢掠之类猪狗不如的事。王银蛾下令把他们处斩了后,起到了个很好的杀鸡儆猴的作用。这才没几天,难道又有人想要冒犯军规?
王银蛾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人群自动给她让开一条道,到了近前,她才发现并不是军士作恶,而是城中百姓欺负自己人。
一对像是夫妻的男女揪着一对母女暴打,周围的百姓想上去劝,却被男人恶狠狠地吓得退后。
王银蛾眉头紧锁,环视一圈,竟不见半个军士在这儿。想来这对男女也是个看眼色的人。
这样想着,她人已冲上去,出招迅猛,三两下就按住这对打人的男女,一人打了两耳光。
那对母女得了解救,抱在一起痛哭。被打的男人本想还手,可是压根动弹不了,又气又怕之下,乌紫的嘴唇一个劲儿颤抖。
附近巡逻的军士听见动静,连忙赶来,瞧见王银蛾,当即惊讶地叫道:“右将军!”
“您怎么在这儿?”几个士兵上前按住那对男女,其中一个惊诧地问道。
男人听后,脸色惨白,和他一起的女人也不遑多让。
王银蛾拍拍手,道:“他们当街欺负弱小,打人。抓起来。”
那对男女一听,当下痛哭流涕就要下跪:“将军大人,您可别被那对母女给骗了。小人是冤枉的。”
“是啊,那对母女偷拿了我们的包子,是贼!”
眼看周围的百姓人头攒动,似有越聚越多之势,王银蛾心想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恐怕会留隐患。便扭头问那对母女:“你们可承认此事?”
那母女衣着破烂脏旧,神情怯弱,闻言,身子猛地战栗下,许久点了点头。
“你看,大人我就说是贼了吧!”男人气愤不平,眼看又要冲上去打人,军士忙按住他。
那对母女吓得浑身瑟缩,抱在一起低哭起来。
王银蛾转眸看向男子,说道:“偷东西确实不对,可你打人也不对,要是打死了怎么办?以为欢喜城县令不在,打杀人就不犯法吗?有什么事去衙门说。”
“将军大人,说的是理。可是你看,那对母女的穷酸样,即便去了衙门告她,也还不出包子钱!”
王银蛾呵呵一笑:“你们也知道对方的落魄?这对母女偷包子确实不对,但也情有可原,你二人拿她们拳打脚踢出气是什么道理呢?说吧,她们拿了你多少个包子,这钱我替她们还了。”
女人低声说道:“四个包子。”
听到这个数目,王银蛾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一个包子才要多少钱,就算是四十个也不要许多钱。商人真是锱铢必较。
“四个肉包子按市场价来算,一共二十文。给你。”她从口袋里摸出二十文的铜板,塞到女人手里。
这还不作罢,见女人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王银蛾想了想道:“二十文没少你,难道四个包子还要我多出冤枉钱?”
那对男女面色悻悻,最后捧着那寒酸的二十文被军士押进大牢了。王银蛾把那对母女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塞了一袋子钱给那位妇人。
她本来长的讨人喜欢,加之温温柔柔地问道“这位姊姊,可是本地人?”
妇人一听,忍不住流下眼泪。她看着那钱袋很久,终于白着脸接受了,一连个劲地道谢,弄得王银蛾都有些不好意思。
妇人说道:“我家就住在欢喜城,可是我丈夫前几天战死了,家里的钱被我拿去收尸下葬,这才落得这个下场。”
王银蛾听得一愣,面色露出点歉意。
却听妇人劝道:“将军不必自责,妾身明白,战场残酷生死无常。”
话音刚落,那小女孩上前扯住她袖子,眼角的眼泪还没擦掉,声音低低软软道:“多谢将军姐姐相救。不知道姐姐的名字是?”
“王慕光。”
“慕光姐姐,我以后能不能嫁给你?”小女孩立时笑了,她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陡然说出这番话直把众人听愣了。
嗯,救人跟嫁娶有什么关系?王银蛾僵在原地,面皮一阵颤抖,不知怎么回复她。
妇人急得给小女孩一个爆头栗子:“你说什么糊涂话呢!”
小女孩仍噙着眼泪,巴巴望着王银蛾:“不是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众人一阵扶额唏嘘。
妇人差点晕厥过去,道:“那是男女,人家将军可是女子。”
“那为什么不可以呢?”
王银蛾直叹道:“为什么人家救了你,你就要嫁给他呢?以后你请他吃饭,他有难时再尽量帮忙,不可以吗?干嘛便宜别人?”
“可是慕光姐姐,你好威风,我好喜欢你。我以后也要嫁给像慕光姐姐你这样的将军!”
“你喜欢我,就干脆和我一样去当将军,这样你自己就足够威风,何必再找个将军呢?”将军不也是人?
“可、可我能当上将军吗?”
“我不知道。你要自己去试,没试过,你怎知不可以?不争取,你还等别人喂你饭吃吗?”后来,王银蛾说累了,便叫两个女兵送那对母女俩回家。
临走前,小女孩仍眼巴巴望着她,那眼神很像是在看自己心爱的布娃娃。
闹了这一出,王银蛾心觉疲惫,想着早些回衙门里睡觉,明早又要出征了。
可是一躺到床上,她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梁月庭失望的眼神,还有他那句轻飘飘的话。心脏一阵抽搐,一些酸涩涌上鼻尖,她急忙侧个身,闭目,想要赌气地不再管他。
可是,梁月庭会不会一气之下就回昆仑再不回来?有可能。
他师姐可是死在自己手里,梁月庭一定恨死她了。
帐中光线昏暗,王银蛾望着某个角落,眼神奕奕,忽然抹了把脸,感觉手上有凉意。她猛的坐直身,犹豫再三,跳下床披了外衣就出门。
随行小兵问她:“右将军,去哪儿?”
“我出去散散。”小兵摸不着头脑,只得继续守在岗位上,看着王银蛾身影远去。
王银蛾勾了勾食指,想要感知到梁月庭的位置,可那只是极其微弱的蛛丝马迹。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了她,当下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用遁身诀赶过去。
王银蛾落到一处荒原上,四周草木萧索,尸横遍野,景象十分凄凉。
数步远,横倒着一个人影。身材修长,青衣有些破烂,一只常用的药箱横翻在地,一些瓶瓶罐罐都碎了。
只一眼,便认出这人是梁月庭。
王银蛾呼吸猛滞,吓得向后踉跄两步,等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还好,人还有气。
她赶紧翻出一枚治伤的丹药塞进梁月庭嘴里,再把人扶进怀里,这一下才看清他胸膛破了道大口子,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淌血。
不知道梁月庭走后发生了何事,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可王银蛾来不及追究,只能强装镇定地给他止血、上药包扎,似乎手劲没控制好,将他给惊醒了。
梁月庭睁开一条眼缝,看着她好久,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可是胸膛上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他一乱动立刻痛得他嘶声□□。
“不要躲了,伤口会崩裂。”
“我不想看到你。我宁愿死,也不要再见到你。”
王银蛾呵地一笑,却冷道:“你要死?看你这副病秧子的模样,你的确活不了多久了。既如此,你就死在我身边吧。”
梁月庭疼得浑身直冒冷汗,不可置信地嘶声道:“你休想!”
“梁月庭你反正都要死了,何不成全我?我会日夜为你祷告。呵——”王银蛾笑笑,突然拿出一副漆黑的镣铐锁住他双手,又俯身向前,轻吻了下他的脸颊。
梁月庭蓦然一愣,随又剧烈挣扎起来。
王银蛾冷眼看着他,嘴角轻勾,就像看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她性格向来霸道,加之长久位居高位,发号施令惯了,很有些大主义的气势。见他一点也不听话,还想着逃跑,索性一下子将他圈紧,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在荒原朔风中以一种奇怪的坐姿相拥着,许久,梁月庭虚弱的声音响起:“我没法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
“放我自生自灭吧。你强留我,也只是留住一具躯壳罢了。”
王银蛾死死抱着他腰身,语气倔犟:“你不用再讲这些废话,我不会听的!你明明会呼吸,会说话,怎么是一具躯壳呢?”
“我的心会死。”
王银蛾眼眶蓦地酸楚,可是又怕被他瞧出来笑话,只得强忍下去。
她冷道:“呵,那你当你死了罢,无论怎样,也要留在我身边。我管你心死还是活着,是人是神仙,只要是我的,就永远只能是我的。”
她这个人霸道惯了,抓在手里的,永远也不肯撒手。
梁月庭望着远方一线山岚,不想理会她。
王银蛾深深吸了一股冷气,觉得冷静下来,便强自抱起他用遁身诀回去了。
众军士瞧见王银蛾抱着虚弱的梁大夫回来,纷纷失声僵在原地,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方惊醒回神,忙着在地上寻找自己的下巴。
不是说梁大夫走了吗?敢情是小两口吵架了。啧啧!
五块五毛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