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王银蛾带着梁大夫回衙门的事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欢喜城,副官们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下去跑来看热闹。却见王银蛾正在部署一列卫兵看守在后院内外,阵仗搞得像关押重级刑犯。
副官们汗颜,上前准备套话。
然而,王银蛾正低头在房门挂上一只大铜锁,上锁后还特意试着拽了几下,见门房纹丝不动,这才稍微轻松一点。
她转头吩咐卫兵将领道:“明日我出征后,你们记得随军严加看管,不得懈怠。若是人有不适,急信禀报,不可擅自行动。”
那将领面色复杂地点点头,众副官只觉一阵无语。看来,梁大夫是哪里狠狠得罪过右将军了。不然,右将军怎会不顾他的死活,也要把他囚禁在此地。
王银蛾吩咐下去,一转身看见众副官等候在此,不由奇怪:“你们过来干什么?难道军情有变?”
副官们的脸色更加古怪了,纷纷讪笑道:“我们听说梁大夫回来了,好像受了伤,所以过来看看。”
王银蛾微笑道:“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放心吧,暂时死不了。若是没事,日后不要随便来这里。”
听出她语气里暗含的威胁,众副官不约而同地打个寒颤,忙告辞离开了。
眼看天色已暗,王银蛾叫人熬了点热粥端过来,她便亲自开了锁,把钥匙藏进怀里,端着热粥进屋了。
“梁月庭,吃饭了。”她声音温温柔柔,听到耳里却令人毛骨悚然。
梁月庭惊坐起,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别开头,冷声道:“我不要吃。”
王银蛾一怔,随后笑道:“不吃,伤怎么会好呢?”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亲自舀了一勺吹凉,喂过去。
梁月庭无动于衷。
王银蛾定定看着他一会儿,瞬间捏紧了勺柄,语气倏冷:“吃。”
梁月庭的犟脾气也上来了,转身背对她,却不料摁到了某处,发出一声嘶痛。
王银蛾蹙眉,搁下勺子,小跑绕到他面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想要藏起来的那只手臂。苍白的手腕上是一道鲜红口子,跟爱美的人戴了一只红镯子一样,漂亮得刺目。
“你要自杀?”王银蛾面色惨白,松手向后踉跄退去,可以看见她肩膀隐隐在颤抖。
梁月庭心中升起一种割裂般的不忍和委屈,明明他早就决定和她断绝关系,可这种情感太猛烈,差点将他的理智推倒。
他急忙别开头。
一串脚步声急促远去。
梁月庭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下一瞬,心脏又被猛地揪住。他不自觉地用余光觑了眼那个位置,果然没人了。
难道他还希望她留下?梁月庭自嘲一笑,可心中那片空寂怎么也挥之不去。
且说王银蛾奔出门外,正心神紊乱不知所措,突然一个警醒过来,梁月庭的伤还没有处理!
当下她只得转身找人拿了药箱过来,眼看那扇房门渐渐逼近,她不由得提起一口气,驻在门口迟疑开口:“梁月庭。”
屋内没人回应。
王银蛾轻蹙秀眉,狐疑地走进屋,这院子内外皆部署了重重身手不错的士兵,以梁月庭现在的本事要逃走几乎是天方夜谭,可就怕他的师父……
思虑间,王银蛾已打起珠帘走进内室,瞥见横倒在地毯上的那人,呼吸猛地一滞。
她快步走去,先探了探鼻息还在,方呼出一口气,把药箱放到案几上,然后扶他起身。
“梁月庭,梁月庭——”
王银蛾轻唤几声,也不见他回应,不由轻叹,他也许是睡着了。她把人扶靠进怀里,开始自顾自地给他涂上药,小心地缠绷带。
“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做,没用的,疼不到我身上。”
王银蛾近乎喃喃自语,给他包扎好后,施了个净身诀,替他换身新衣,再拿梳子给他梳头。
梁月庭毫无反应,只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样任她摆动。
王银蛾小心翼翼地把他发尾打的结梳开,动作很轻,生怕惊动屋内平静的空气。
未了,她将人打横抱着起身,却忘了两条腿酸麻作痛,差点在地上绊倒。好在她因常年累月的训练,体格强健,这点小困难压根难不了她。
她把梁月庭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停下,低道:“地上凉,以后要睡觉多走几步,到床上睡去吧。”
门吱呀一声,王银蛾出去了。
过一会儿,有人进屋,到案几上好像放了点东西,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翌日,卯时,衙门里立时喧腾起来,有训练有素的奔跑声、桀骜的铁蹄声,一直持续到天大亮,那些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梁月庭坐直身,目光直视向窗外的一抹刺目明亮,手腕的伤口又开始嘶嘶作痛。
他慢慢侧首,透过薄透的蚊帐可以看见药箱的轮廓和几只放着糕点和水果的碟盘。
临近正午,房门被人敲响,他嘶声道:“谁?”
“梁大夫,我奉命给您送水和饭菜。”是一个声音粗犷的军士。
他面色冰冷:“我不用。”
军士想必还记得梁月庭当初的和善亲近,便好心劝道:“梁大夫,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嘛,何必斗气呢。再斗气,也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啊。老大哥我也是受右将军之命,您要是绝食,右将军必然要追究我等责任。”
梁月庭攥紧拳头。他现在已知道王银蛾是个什么德行,只能顺着她来,要是他真绝食或者是自杀,没准她真会对付这些守兵。
梁月庭现在是恨极了她,决计要把她想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恶人。
他恨恨挪开眼,忽问:“她人呢?”
守军答道:“右将军已率师出征去了。梁大夫您可要用膳?”
“麻烦了。咳咳——”
一整个白日,梁月庭被关在屋里,门不能出,窗户不能开,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他不是没想过逃跑,虽然他如今法力大减,可真要逃出去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他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囚牢。可是刚要施法,他却一下愣住了。
他剩下的法力被封住了,也就是说,他如今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铁索哗啦作响,梁月庭怔怔地擡起双手,盯着锁住腕间的那副玄铁镣铐,目光不停颤抖。她竟然拿这个对付自己?这么不信任他。
“阿啾!”
王银蛾指挥部下攻陷卷烟城。
刚打完不久,正领着余下军队进城,她不住地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中想道,必是梁月庭那厮醒了,正骂她呢。
王银蛾下达命令让大军在城中巡逻部署,以应敌变,随后自己带着两三个副官去霸占了衙门。
曾经的那个县令一眼认出王银蛾来,吓得脸皮惨白发抖。
王银蛾微勾嘴角,道一声“别来无恙”,那县官已怕得膝盖发软,朝她跪了下去。
“哎呀,您这是做甚呢?快起来!副官,帮忙扶他一下。”王银蛾脸上带着喜色,坐在高座上,一动不动,尽管吩咐
想她历经众多苦难,如今也算衣锦还乡。加之近来,遇见许多不忿苦恼之事,王银蛾正没处发泄情绪,眼见老熟人岂能不逮着他捉弄一番?
当下,王银蛾笑问道:“王某人想和部下在此借住一段时日,县令能否通融一二呢?”
县令忙点头哈腰:“那当然,荣幸之至嘛。”
王银蛾笑意加深,摆手让几名副官下去,各自按职责办事。然后便让县令坐东,带她到卷烟城里转悠一圈。
县令苦笑一下,脸上额上都冒出阵阵冷汗,可对着她那双精光奕奕的眸子又不敢拒绝,只得悻悻答应了。
卷烟城的人到底是胆子大,敌军攻进来了也不带怕,仍是按惯例上街溜达,或者是和几个伙计边闲谈边偷瞟那些军士。
先前听说叛军如何恐怖凶残,卷烟城的人还心存恐惧,可等城池一旦被攻下来,他们躲在家里也不见有士兵破门抢劫,便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王银蛾由县令领路,到卷烟城里四下巡视,路过那些曾经的熟人,看着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下巴将要掉在地上的模样,王银蛾不禁涌出一股洋洋得意。但她向来不在外人面前喜形于色,故而,只眉梢扬了扬就恢复冷静自持。
旁人都没有发觉,也不敢偷窥她的神色。
逛了大半圈下来,县令直把自己逛饿了,频频朝王银蛾看去。
想他奉圣上之命一连两日备军作战,一直都没吃好睡好,结果还不是一个时辰就被攻陷县城。早知如此,他连面子都不装了,直接举旗投降。反正岐王当圣上还是别人当圣上,不都是圣上吗?
王银蛾故意视而不见,仍要溜他。
又挨了一会儿,县令实在忍不住,腆着脸道:“右将军,您饿不饿?要不到下官府中吃顿便饭。”
王银蛾轻瞥他一眼:“什么时辰了?”
县令赔笑:“马上酉时了。”
“是要吃饭了。县令你且回去用饭。”她忽然想起什么,大发好心地放县令离开。
县令仍有些迟疑:“右将军,您要不要一起吃?”
“不必,本将有事,县令你吃完后到衙门过来议事。”
等县令一走,王银蛾转头吩咐随从:“我有点私事,大概要一盏茶功夫。若有副官寻我,让他们在衙门那儿稍微等一等。”
随从小兵点点头,显然习以为常。
自从离开欢喜城后,除非马上要和敌军作战,王银蛾每每都会抽一点功夫赶回去。她总是说一盏茶时间就回来,可每次只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回了,随从看在眼里,有时也挺不忍心的。
但王银蛾好像并不在意,每天两头跑。
这次她也是,一个遁身诀闪到欢喜城衙门后院。甫一踏进后院,守军们立刻注意到她,默然向她颔首示意。
王银蛾询问:“梁月庭用过晚饭没有?”
一个守军摇头。
王银蛾转身到小厨房拿来晚饭,打开门锁走进屋。
屋内光线昏暗,空荡寂静,像是一座坟墓,唯一一点动静便是珠帘后绵长细微的呼吸。
王银蛾缓步迈进内室,把食盒放到案桌上,擡首瞧了眼正在打坐的男子,便要退下。
忽然,梁月庭的声音响起:“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你每次来,什么也不说,送了饭就走了。以为我会心软?”说罢,他突然哼起一丝冷笑。
王银蛾垂下眼眸,懒得与他解释。
片刻,她问道:“你的伤好了吗?我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不必。”
王银蛾就不再说话了,退出屋子,仍把门锁上。
梁月庭沉默地揪紧衣袖,唇线抿直。
王银蛾回卷烟城后,顾不得吃饭就要和副官们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
攻打梁都可不像打卷烟城那般容易,新帝几乎把京师地区的兵力全部吸收进梁都城里,物资充足,防备严守,压根不是一朝一夕能打下的。
王银蛾挥一挥手,众副官立时安静,宣布道:“昨日,岐王来信,岐王殿下这次要亲自攻打梁都,吩咐我等守住卷烟城以候军师。”
一副官道:“军师将要何时抵达?我方物资恐怕不够用,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另一副官接着道:“我想,卷烟城攻陷的消息很快要传到梁都城里,怕是大军将要逼近。”
“所以,最危险的时刻就要来了。望大家齐心协力,把最难一关克服下去,便能赢来胜利的果实。”
听她这样一说,众副官再次提起精神,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黎明马上就要到了。
众军将热火朝天地讨论分析防守和物资运输的方案,直到三更半夜,这才散会。
轮到谁值班任务的军将打个哈欠,只好不情不愿地去坚守岗位,其余的军将则得个难得的休息机会,纷纷回去倒头大睡。
衙门大堂里早已点上油灯,王银蛾啜了一口冷冰冰的茶水,仍继续埋头在思考中,时不时翻弄军事地图。
随从士兵在门外禀报一声,随后端着一碗汤面进来。在王银蛾惊讶的目光中,她把汤面放到不远处的桌上,招手道:“右将军,我看你晚上没吃饭,过来吃点垫垫肚子。”
王银蛾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走过来,憨笑道:“啊,我本来想讨论完了再吃,哪里想到会花那么长时间。谢谢你啊。”
“人是铁饭是钢,右将军你为大事操劳,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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