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已灰木 (三)
不论易行舟当日面对炸飞了的地宫捂着心口倒没倒过来气, 反正梦里时有时无地在易渡桥耳边嘟囔的鬼魂少了许多,让她好生睡了段时候的安生觉,神清气爽地同岑小眉打了个招呼, 说是回北边去了。
几个月后, 问天阁的拜帖送到了断月崖。
拜帖是齐瑜出面接的,她一见来人是正道修士, 脸上立刻挂上了那副看谁都不甚顺眼的假笑,彬彬有礼地把来人拦在了庄外:“庄主说了,问天阁修士与狗不得入内。”
一只油光水滑的幼犬颠颠地从她脚边跑过去,身后几个孩子追它尾巴玩。
修士:“……”
齐瑜面不改色地改口道:“问天阁修士不得入内。”
修士涵养极好, 也可能是因为涵养不好的都被齐瑜那一张嘴说回苍枢山了, 他正想再劝两句, 就见齐瑜一捂心口弱柳扶风地咳嗽起来,脸色白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总不能欺凌病人,憋得脸和脖子通红, 心想以前来的师兄们可真是辛苦了, 想了半天才往后退一步,把拜帖换成张金灿灿的请帖放在了山庄前, 道:“还请管事转交。”
齐瑜脸上满是“我病着呢哪有力气替你转交”, 等修士的背后消失之后却弯腰捡了起来, 将请帖放在沉墨印上传给了易渡桥。
永安城外的一家少有人来的小客栈里,易渡桥展开了请帖。
回断月山庄不过是做给所有人看的戏, 她根本没走。请帖外表华丽, 里边的字倒是很有风骨,依稀透出些草木香, 想来是出自李阅川之手。
——天下修界本为同源,今五十年已过, 问天阁特此宴请天下修士前来,还请庄主一观。
易渡桥:“嚯。”
看着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什么时候她这个人人喊打的鬼尊也能被请去问天阁这等大雅之堂了?
荀洛坐在她身边,勉强认出来几个字,指了指:“问天阁。”
“你要我帮那个万重山?”
灵线一动,阿四和岑小眉在街上捡来的万重山齐齐显现——如今得叫阿五了,阿四给他取的名字。
经过祁英一事后,容易“多管闲事”的易渡桥总算学会了在嘴上安个把门的,她没给出阿五期待的承诺,淡淡道:“问天阁此次请我目的不明,我得去瞧瞧。”
她顿了一顿,“如若有空闲,我不介意一探宿火峰。”
阿五看上去想给易渡桥磕个头,被她一眼挡了回去:“我只是说去看看。如果真有强开灵窍拿活人炼器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
活人炼器,说出来够十座苍枢山抖三抖。
楚帝被仙丹掏空了身子,如果真能坐实这个罪名,还有谁能护住问天阁的清誉?
沾了墨汁的白纸没人会买,问天阁同理。
只要让天下求仙问道之人知道问天阁和他们所唾弃的“邪修”无甚分别,树根不稳,还愁将其连根拔起吗?
陶家峰底,徐青翰蹲在古树枝繁叶茂的枝头,毫不客气地把一对麻雀挤走了。
方絮应该就是沿这条路上山的。他沿着小路往上看去,许多灯火鳞次栉比地在夜色下亮着。
在当今这个年头,还在用灯笼这种古老的照明方式的家族可不多,陶家峰就是其中一脉。
陶氏一族依山吃山,极少与外人通婚。传闻中陶家族长几百年来从未换过,只因为整个村子都以蛊虫为尊,所谓族长,不过是活了几百年的一坛子蛊虫罢了。
徐青翰刚听到这等传闻时先被恶心得一阵恶寒,很难想象一坛蛊虫若不是泡酒如何能活如此之久,那味道,啧啧,想必绝了。
李阅川正给他们师兄弟三个讲课,不用看也知徐青翰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熟练地卷起书一敲他后背,却听方絮清清冷冷地问道:“如果当真如此,那人人都受蛊虫操控,岂非乱了套?”
李阅川道:“非也。苗疆蛊师中,蛊与人相互制衡,与其说蛊操控人,更不如说是几代蛊师的意志在操控整个陶家峰。”
想到这,徐青翰没挪地方,心下琢磨着得想个办法混进去。但他对蛊虫一窍不通,要是贸然潜入恐怕要暴露……况且他还不知道剑冢在哪。
而方絮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荀洛同她说易渡桥回了断月山庄,但问天阁的请帖又送了过去——李阅川的处事方法她再熟悉不过,如果不是有极其重要的理由,他不会试图沾染邪修。
会是因为愁杀人吗?
方絮多想了一句,心底却不甚在意凡人的死活。不过是一群妄想搅乱世道的凡人,只要他们动不了仙门,这世道还能乱到哪去?
但她没想到的是,李阅川的道心与皇室息息相关。
“嘶嘶……”
她小心踩过的湿润草丛里,有什么细长的灵兽悄然游了过来。方絮的神识瞬间被触动,下意识地,她挥剑将其劈成了两半。
那蛇大抵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剧痛,它愣愣地想再往前窜几尺,却只能拖着心肝脾肺在草丛里断了气。
方絮松了口气转过身,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光滑的切口上生长出新鲜的骨肉,两条一模一样的小蛇嘶声地交头接耳。
——有人来了。
——告诉老祖宗,走,新的娘亲来了。
问天阁掌门座下共三个徒弟,三中取二都在苗疆寻剑,其中一个还是叛出问天阁的逆徒。只能说李阅川挑徒弟的眼光十足厉害,拿出来能让游历民间的修士们嚼好几十年的舌根。
问天阁的弟子们也想嚼,但他们没这个胆子,怕让师长们听见挨罚。
总而言之,李阅川那个最为神秘的大徒弟终于在宴会前出关了。
说是宴会,实际上更像修界各路势力相互认识的由头。愁杀人的出现并非只有易渡桥一人察觉到,这几日永安城里的修士不乏有神色忧心忡忡的,仿佛山雨欲来,他赶在雨前先哭一场。
无论来的是谁,许风都会和颜悦色地照单全收,他待人接物比徐青翰高明许多,起码不会有当场撂脸子的事发生,可谓是十分妥帖。
易渡桥坐在窗边,看见几匹骏马拉着栋小院子从空中走过,想必是某种载人的仙器。
阿四介绍道:“小尊上,那是天枢学宫的万里车。”
易渡桥:“……”
对比起来,她那辆千里车的确该换代了。
“银莲宗,普缘寺,如今天枢学宫也来了。”
她算道,“再加上问天阁,如今天下四大仙门算是齐了。”
阿四:“断月山庄也是三大邪修门派之首。”
易渡桥:“鬼道,魔道和合欢道,此次都邀了谁?”
阿四:“邀了小尊上和合欢宗主莫寻欢。”
易渡桥一点头示意知道了,想了想又道:“此次我没让齐瑜来,她想必要背后骂我两句了。”
阿四不解:“免去舟车劳顿之苦不是好事吗?”
易渡桥没多解释,拿出张崭新的沉墨印准备给齐瑜写信——大意是带孩子辛苦了,给你涨薪。顺便这是本周的课业,记得转交给云云。
齐瑜面对此等大饼已然麻木,只写道:平安为上。
易渡桥还想再回几句,却见她的墨痕被新的字迹覆盖了上去:我在苗疆。
字迹太过熟悉,每道横竖撇捺都不爱在原本的地方待着,但落在纸上时倒算顺眼——除了那个日日逃学的世子还有谁?
易渡桥没打算理他,徐青翰也没打算再多说。他把试图过来蹭个座位的心魔轰下了树,把沉墨印揣回怀里,听忿忿不平的心魔道:“你看易辜月乐意理你么?”
“我又不用她理我。”
徐青翰把面具扶正,“我在报平安。”
心魔:“……”
它感觉易渡桥可能宁愿觉得徐青翰不平安。
和心魔料想的不同,易渡桥只是简单地瞥了眼消息后便没再去想,她要愁的事太多,徐青翰排不上号。
别的门派上山多用仙器,没钱用仙器的小门小派也能御个剑。易渡桥偏生反其道而行之,一人一枝踩着就上了苍枢山,迎面而来的杨柳叶子给许风看得一怔,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向易渡桥一拱手:“易庄主。”
“你倒是认得全。”
易渡桥稳稳地落在地上,将请帖递出,“断月山庄易渡桥,前来赴宴。”
时隔多年,易渡桥再次踏上上山之路,心境早已与以往截然不同。
上次她上山顶着乔十一的名头,满心都是修好道心,还有个吴伯敬随时准备在背后捅她一刀。而此次易渡桥不必担心这些,全宴上没一个门派看她这个邪修顺眼的——素无来往的合欢宗想来也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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