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商偏开眼,“也许是……喜欢桃花吧。”
庭筠靠在椅上,懒洋洋的:
“那就种一颗桃树。”
“无论开花结果,你都可以拥有。”
他怔仲片刻,眸中渐渐浮起亮色:“对……这样也是拥有……”
谢商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就那样一改之前的抗拒,主动靠来她身边,
“谢谢你……”他笑的格外愉快,语调上扬:“——皇姐。”
自此,谢商便同她不断亲近熟络,只是…在庭筠看来,有些太过粘人了。
正德二十五年四月,说是贵妃修养好了,想要见一见公主,解开那日的不愉快。
庭筠没有拒绝,让紫苏准备些东西便去看望了这位,说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女子。
贵妃姓赵名灿,与苏时蕴截然不同,她长相很有攻击性,整个人灿如烈日,是很张扬直观的美丽。
人也是一样,她没了初见庭筠时的狼狈,微擡着下巴,从略高处俯视着她,“许久未见,公主似乎胆大了许多,从前见了本宫,总是坐立难安的呢。”
“确实许久未见,娘娘竟陌生到光天化日之下将我认成了鬼魂,也是怪我,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的。”庭筠礼貌微笑。
赵灿下颚绷紧了些许,忍住了情绪,状若闲谈:“公主莫要误会,那日服了些药,又加上风雪蔽目,未能看清,便将你认作了一位已离世的故人。
说到药,公主之前不是因那件事……而一年都在修养身体吗?当时那事,公主可还有印象?毕竟您受伤的原因至今还未查清,若是记得什么,便可以提供些线索不是?”
“这个啊,唉,这一年里过的昏昏沉沉的,有些事明明记得真实发生过,但好多醒来一看,却又对不上,像是做梦得来。我现在也还是有些不确定着,等到之后会去一一核对理清楚的。”
她说了个模糊不清的回答,既不肯定也不否认,要是谁心虚,谁自然会坐不住。
这位贵妃娘娘没接话,只是嗯了一声。
庭筠一直都有搜集这位贵妃的相关资料,皇后代表的是文官集团,她则是武官,两人的家世相当,皇后是早在谢闵还是亲王的时候便嫁给了他,而贵妃却是谢闵当了皇帝后才进宫的。
而这位武将出身的大小姐,听闻从前是个单纯而耿直的人,从不喜欢拐弯抹角和耍手段,入宫前那些事迹里,没少惩戒那些背后小人。虽娇纵却也不太会为难人,是个一眼边便可以看到底的姑娘。
可如今,看着上方那个满腹算计、金银珠宝堆砌而成的女人,庭筠近乎觉得是被置换了灵魂,倒生出些唏嘘来。
权利与爱情编制成了一个巨大的金丝笼,将雨燕困在其中,她却浑然不觉。
“我曾听闻,娘娘骑射皆是一绝,但那日所见……”庭筠起了身,“在未被我惊吓之前,您跑马过弯时,身子便偏了吧。”
贵妃的面色一僵,掌心不自觉地攥紧了软榻边缘。
浸在富贵迷人乡中,脂膏护甲养着的手,早已忘了如何握缰绳,只是偶尔的为取悦丈夫而骑马,那片小小的跑马场,又能驰骋出什么来呢?
“叨扰多时,嘉懿这便告辞了。”庭筠转身便走:“哦,另外,虽然我从前讨厌吃松糕,但人嘛,最是易变,现在,我还是可以吃一些的。”
赵灿几番试探,极想证明她是假的,但是她似乎没明白,皇帝的默许才是她无所顾忌的理由。或许是愧疚,或许是那点零星的父爱,他愿意接受这个替身,哪怕她和嘉懿之前除了脸,全无相似之处。
虽然她至今不知嘉懿的死同这三人之间有何种故事缘由,但并不代表她不再做追究。
占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得到荣华、安宁与亲情,怎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来日方长,总会有那么一天。
正德二十五年五月,她在墨阁已经上了近两月的课了。
墨阁,就是她刚来时,爬上长长阶梯后到达的那个地方。
这里只有唯一的一位老师,和仅有的两位学生。
虽然从苏时蕴和紫苏那里,隐隐知道这位老师从前是个大人物,但老师极其低调,只说自己姓“荀”,让她尽可随意,喊夫子便可。
夫子算是半归隐,只收了一位学生,但庭筠不知苏时蕴如何做到的,竟破例让他收了自己。教授的内容很全面,大到文学、军事,小到算术、掷骰,庭筠有时觉得这是在拿他们当国家顶梁柱培养的感觉。
至于另一位同学,则是御史大夫温序的独子,温屿安。两个月的相处下来,庭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聪明理智到可怕的家伙。
他的一切情绪都是淡淡的,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从不出错。她刚开始看似对庭筠礼貌,却始终疏离,那种无视里带着的,其实是轻视。
他大概觉得她只是个被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吧?庭筠心想。可那怎么行,她这人,一向都是凭实力说话的。
于是在第一次、第二次,第许多次,庭筠都考出了和他不相上下的分数,并在一些“平民百姓”的技能上赢过他之后,他投来的目光便不再虚空,而是似藏着剑锋。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与他一丝不茍的端坐不同,庭筠经常是处于没骨头的状态,半躺在那里,拿团扇挡着有些刺眼的光:
“你也觉得墨阁的伙食太差了对不对?我才来了多久,瘦得锁骨都更凸了。”
她一擡手,原本就嫌热而换的轻薄的衣裳,袖口从手腕滑落到肘下,露出一大截莹润皓白,温屿安恍觉自己目光不受控制,随着她手的伸展,落在了衣领处。
一切画面都像是放缓了般,他看见她的指尖撩开了小小一片领口,探到那突出的锁骨上,头微微仰起,脖颈连着那处,像青山之间的雪原。
他慌乱地收回目光,看她扇着扇,本没有感到什么热度的身体,也觉得这阳光有些灼人起来。
“唉!温屿安!我们去后山插鱼去不去?”
“不去。”他立马回绝。
庭筠虽早料到他的回绝,但没想到竟然这么直接,按照往常,他连拒绝都是要修饰一番的,生怕折了那世家风度似的。
“你要是去,我可以告诉你那局看似全凭运气的游戏,我是怎么赢的。”
庭筠给出了自己的诱饵。
其实要不是她力气不够,她其实也不想找温屿安的,但谁让她需要找个能举一反三的苦力呢?也只能用这种东西来做交换了。
温屿安犹豫了片刻,恢复成了那个圆得没有棱角的完美模样:“听凭殿下吩咐。”
最后是变得一身狼狈的世家公子,冷着脸接过了庭筠烤的鱼,“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个啊,秘诀就是——运气!”庭筠咬下一块鱼肉。
“你耍我?”温屿安眸中似淬了冰。
“怎么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庭筠笑笑,
“温公子,夫子也说过的,你忘记了吗?不要轻易暴露出自己的欲望或目的,不然……容易被人拿捏呀。”
温屿安眯了眯眼,也回了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臣,受教。”
那件事虽然做的并不地道,却出奇地成了他们愈加熟悉的开始。
昨天午休时,他便告诉了庭筠自己即将去雍州,庭筠问是去做什么,他说是家中祖父在那边的亲眷已时日无多,托信来说希望照顾他唯一的孙女,他此行是去把人接回来。
燎炉中的火光突然猛烈了一瞬,庭筠就这样停住了动作。
雍州?
她脑中的某根电路联通了一般,他想起最近,谢商总有意无意地提起,他有个因意外结识的笔友,最近家中似乎有亲人逝世,她状态不太好,都有段时间没给他用信鸽回信了。
那个人,也在是雍州。
她不知怎的,在这个事上,就有些不好的直觉。
这时,紫苏从外头回来,开口便是:“墨阁那边说因温公子提前出发了,所以今天便一起放假,殿下不必去了。”
庭筠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那就今日提前去弦月庄吧。”
她遇到苏时蕴和阮娘那天,她们便是从那处回来,弦月庄是苏时蕴在助谢闵成为皇帝时,暗暗保留下来的势力,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傍身之刃。
庭筠将剩下的日历一口气扔进了炉中,火焰迅速吞噬着它们,烧出黑暗的边缘。
——
马车在山道上隐秘地行驶着,偶有颠簸,周边护卫骑乘的马蹄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雪一直下,未曾停过片刻。
庭筠一路小憩着,车架内温暖,听着规矩的行进声,她恍恍惚惚便要睡着。
却突然一阵急刹的晃动,周围的马全都停了下来,护卫也似因高度警惕而缄默不语。
庭筠摩挲着手中的袖炉,擡手敲了敲。
侧方护卫听到响动,便走来开口道:“殿下,前方目测有几十具尸体,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因贴近了窗,风雪中那浓重的血腥味边便骤然清晰。
而紧接而至的,是那近一年也未曾听到过的机械电子音:
【叮————目标人物[介嗔痴]已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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