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第七天
景纾茵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困极了，产生的幻觉。她提灯走向他，跃动烛光透过花灯灯笼纸映照在他侧脸轮廓，眼前人睫羽低垂，根根分明的睫毛上，甚至还有春夜凝落的细密晚露。
季暄感受到她的靠近，掀起眼帘转身看向她时，他眼睫上的细密水光在花灯映照下如同星光闪烁，而冷白月光将他深刻五官描绘得越发深邃，因为不悦而微微低垂的唇角此刻则更添一种风韵，似是受了莫大委屈，又倔强含泪不肯服软的美人。
景纾茵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眼风情迷了神，一时连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自己院子里都没想起来问，“季……大人？你怎么了？”
季暄一听到这个称呼就微微蹙了蹙眉，“季大人”？他在她这里就这么生分吗？那她对着周泽彦是什么称呼？应该是比他这声冷冰冰的“季大人”要亲热多了吧？
他恼她又不舍得瞪她，别开脸，“你不是说，今夜会来给我换药么？见你迟迟不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变故。”
听着委屈，又好像是大度到了极点。
季暄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灯，眸色一沉，“想来景小姐是同什么重要的人在一处，忘乎所以，才会顾不上其他的。”
季暄越说越委屈，小臂绷紧，本就绷开的手臂伤口渗血渗得更厉害了，沿着他垂下的手臂一路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的血点，似乎像是对眼前薄情人的无声控诉。
明明他没有掉眼泪，却又比杜鹃啼血更有冲击力。
景纾茵见状，连连拉过他另一只手，坐到树下石台边，燃着烛的花灯撂在一边，她把他衣袖撩起，露出绷裂流血的手臂，自责不已，“怎么伤口绷开了呢？你先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准备换药！”
景纾茵着急忙慌跑进房内取换药的东西，一时情急，跑回来时险些又用左脚把右脚绊倒，更不巧的，还差点倒在季暄身上。
“谢谢……”她急忙顺着他扶她的手起身，一瞬也不与他多接触，生怕被误会成是别有用心的投怀送抱，她眨了眨眼，移开视线，“刚刚……那边有个……台阶……嗯，先换药要紧。”
季暄感受到她的避之不及，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心中有些涩然，是因为有了别的心仪的人，所以现在要着急与他划清界限了吗？
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不在意外界对女子的种种礼教束缚，不在意闺誉名声，不在意景将军与他曾经的政治对立……她会站在自己身前，即便赤手空拳，也有对上千军万马的勇气果敢。
即便彼时她没有说，没有任何表白，但他能感受到，她……只在意他，是一种扑面而来的、热烈的、单纯的喜欢。
可她现在，要把这样的喜欢，收回去，赠与别人吗？季暄下意识又攥紧了手。
“放松，手握紧会让伤口再崩开的。”景纾茵在伤口周围撒上药粉，一圈一圈将白巾缠起，这次专门向娘亲取过经，不会再有昨天打死结的尴尬情况出现了。
季暄的视线从那落在自己手臂上，若有若无拂过的手指，目光慢慢扫过她的丹唇、她专注盯着自己伤口而垂下的眼睛，又担心她猝然地擡头，视线交汇间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所有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又强迫自己移开眼。
最终季暄的目光落在了她垂落肩头，随着她的呼吸和动作，时时轻挠一下自己手背的发丝上。
“可是我疼。”季暄听见自己说。只要一想到她一整日与别的男子在一处，想到可能有一天她在意的换成了别人，他心口就疼得无以复加。
她治好了他的头疾，却给他留下了永不自愈的心疾。除了她，再无世人可解。
“很疼吗？那我再轻点。”今晚让他等了这么久，景纾茵本就有些愧疚，听他这么说更是不敢多用一丝力气了。
从前军营里也好，与别人过招也罢，跟大哥逞凶斗狠的时候，她只知道怎么使出力让人求饶，这样怎么让人觉得轻点的……她实在拿捏不准力道。
“现在……不疼了。”季暄看着她小心谨慎，生怕弄疼了他的模样，看着眼前这双满眼只有他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方才唤疼，着实有些过了，他轻咳两声，看向她今晚带回来的花灯，“你今晚……跟他一起，玩得开心吗？”
“啊？”景纾茵比划着手里的纱布，正在回忆娘亲之前又教过两遍的打结动作，冷不防被他这么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愣怔了一下。
“花灯……挺好看的。”他看她没应，语气更加落寞了。今天她跟周小将军一起逛街看花灯，必然是玩得开心的。
精致的八角花灯各个角上都缀着金铃，灯面纸上勾勒出花开并蒂的图纹，灯下饰以彩结流苏，象征着好意头。
可却让季暄的眼睛酸乏得不行。
清风解意一般，一阵晚风拂过，将本就小半偏离桌沿的花灯吹落，随着灯内花烛的应声倒落，整个花灯立时烧了起来，片刻间火光燃起。
景纾茵一慌神，打算去扑火，可手却被季暄拉住，往他的方向轻轻一带，满是挽留之意。
“结还没打呢。”季暄垂眸看着她，“一个花灯罢了。眼前又没有灭火的水，等会灯烧完了火自然就熄灭了。”
“可……”景纾茵手上还拿着纱布，被眼前火这么一燎，脑袋里一片空白，娘亲之前反复教她的绳结系法也仿佛跟着一起烧了个干净。
她有种火烧眉毛的急迫感，想先把这结打好，然后再迅速把火扑灭，但越急越忙乱，两件事反而一件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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